蕭廷琛的血好歹止住了。
漕幫的大夫開了些藥,仔細叮囑過蘇酒如何煎煮服用,才告辭離去。
蘇酒張羅馬車打算帶蕭廷琛回家時,老師爺輕撫胡須,認真道:
“蘇姑娘,從今往后你就是漕幫的主子,我等皆會追隨你。兄弟們商量過了,考慮到你是蕭府的姑娘,平日里出府不方便,因此你若有什么事,大可派人告知我。作為師爺,我會替你好好料理漕幫。”
蘇酒笑容乖巧,“多謝張爺爺。只是我在漕幫的身份,還望張爺爺不要透露出去,以免我爹擔憂。”
正是除夕夜。
秦淮河畔,青皮馬車沿著磚道往烏衣巷而去。
車輪軋過積雪,留下兩道長長的轍痕。
蘇酒撥亮馬車里的燈火,望了眼躺在軟榻上的少年,心頭滋味復雜。
窗外遠遠傳來爆竹聲,愈發襯得車廂寂靜。
因此女孩兒的嘆息,在寒夜里格外清晰。
蕭廷琛桃花眼彎起,仍舊瀲滟著無邊芳華,“好好的,小酒兒嘆什么氣?遇見我,難道不是你上輩子積了福?”
他一說話,胸前的傷口就裂了,殷紅血絲在白紗布上暈染開,格外刺目。
蘇酒眼圈通紅,用手背胡亂擦了把眼淚,別過視線道:“是我上輩子造了孽,今生才會遇見你…”
“那么,也請小酒兒今生繼續造孽,下輩子好再遇上我。”
少年聲音低啞,含著幾分調笑。
馬車徐徐停下。
駕車的壯漢恭敬道:“老大,到地方了!”
蘇酒扶著蕭廷琛下車,少年抬眸,借著風燈的光,看見這里是謝府后門。
他挑眉,“小酒兒這是要作甚?”
“蕭府的幾道門,有各房的眼線盯著。小哥哥傷得這樣重,定然會被二夫人知曉。更何況煎藥的話,藥味兒太濃,說不準也會被二夫人發現。不如從謝府走,借謝二公子的廚房煎藥,然后翻墻回明德院。小哥哥放心,我已經和謝二公子打過招呼,他會幫我們。”
“我能拒絕嗎?我這人頗有風骨,不受嗟來之食的。”
“小哥哥可以先把風骨藏起來。”
踏進謝府,謝容景的小廝迎上來,拿了擔架抬起蕭廷琛,一路往謝容景所居院落而去。
蘇酒跟在擔架后,瞧見前方院落燈火通明,鐫刻著“朔云邊月”的匾額遒勁有力,高掛檐下。
院內擺著兵器百寶架,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古樸非常。
謝容景示意小廝們把蕭廷琛送進寢屋,正欲和蘇酒花前月下單獨相處,也好親熱一番——呸,也好親近一番,誰知蘇酒拎了藥包,問他借廚房。
借就借唄,在廚房里花前月下也是使得的。
可是踏進廚房后,偏有不開眼的小廝跑過來,說蕭家公子哭著喊著要他去寢屋陪他說話,還說什么一個人怪寂寞的。
謝容景覺得蕭大尾巴狼寂寞是假,不想他跟蘇小酒單獨相處才是真!
他冷笑,“陪他說話?他也配——”
“謝二公子,你在廚房也幫不上忙,我家哥哥傷得很重,看在同窗之誼上,你就去陪陪他吧?”
生爐子的蘇酒忽然抬頭,滿臉懇求。
謝容景一對上她的眼睛,就什么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他艱澀道:“好。”
色若春曉的少年,站在檐下,回頭望向那個有條不紊煎藥的小女孩兒。
這一年的除夕夜,
風雪很大。
少年并不知道,這一刻他沒辦法拒絕蘇酒,很多很多年后,當他們站在不同的陣營里時,面對少女仍舊清澈的眼睛,面對她含淚的懇求,他仍舊無法拒絕。
鐵骨錚錚的男兒,把一生里所有的心軟,都給了這個女孩兒。
一念起,
終生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