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死人一個活人有什么好看的?
孫公冷哼了一聲,卻耐不住好奇,一眼瞥了過去,這一看卻也愣了一愣:“兩個蔣忠澤?”
“孿生兄弟罷了。”衛瑤卿說著向那邊走去,道,“其中一個有失憶癥。”
“失憶癥啊!”孫公轉身欲走的身形僵住了,忍不住回過神來,“什么失憶癥?就普通的那種么?”
“自然不是普通的。而是每隔一段時日,記憶就會忘卻一次的那種。”衛瑤卿在活的那個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勾了勾手指,“孫公,來瞧瞧呀!這可少見的很!”
“你當喊阿貓阿狗呢啊!”見她勾手指的動作,孫公翻了個白眼,腳下卻忍不住走了過去,走到活的那個身旁忍不住低頭摸了摸他的頭,按了幾處穴位之后,問她,“真的假的?這個人患有失憶癥?”
“蔣忠澤患有失憶癥。”衛瑤卿點頭確認道。
孫公哼了一聲,踢了踢她的凳子:“你起來,將凳子讓給老夫!”
衛瑤卿順從的站了起來,走向一旁,經過那具尸體時卻忍不住蹙起了眉頭,伸手掩了掩口鼻:“好臭啊!”
“昨晚死的吧!”孫公瞟了一眼那句尸體道,“沒用冰保存么?這臭的還挺奇怪的,不似一般的尸臭。”
“用了不少呢!”衛瑤卿隨口回了一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微微彎下身,嗅了嗅道,“他應當許久未洗澡了,昨晚活著時也有這個味道,只是當時離得遠不大明顯。”
蔣忠澤見他二人說的起勁,倒也怔住了,忍不住跟著上前嗅了嗅,卻什么也未聞到,不禁訕訕道:“兩位鼻子還真靈!我什么都聞不出來。”比狗鼻子還靈!
衛瑤卿瞟了他一眼,道:“酸臭味。叫個人給他換身衣裳吧!他這副樣子,一會兒陛下來了瞧到,怕是有礙觀瞻,會引來圣心不悅。”
這個人怎么死的,他們都知道,所以也就不勞煩仵作驗尸了,當然這破衣裳也可以換掉了。狄方行道了聲“還是衛天師心細”便叫人進來替他換衣裳。
對于換衣裳時,衛天師不避嫌他也早習慣了,兩個官差三下五除二的將此人的外裳出去,露出里頭的中衣,而后卻發現中衣上正胸膛的位置少了好大一塊布。
狄方行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由上前拿手比了比,發現還不小,四四方方的空了一塊,不禁奇道:“怎會少了一塊?昨晚打斗時扯下的么?”
衛瑤卿正想說話,便聽一旁的孫公翻了個白眼,道:“狄方行,你今日怎的盡說蠢話?你打斗時就算扯下衣裳,能越過外裳撕下中衣?”所以自然不可能是打斗時扯下的。
孫公翻了個眼皮:“沒準是行風流之事被扯下的?”
狄方行鬧了個臉紅,此時聽聞孫公這一句,忙辯駁道:“那也不會扯下如此四四方方的一塊吧!”
“老夫就開個玩笑而已,又不是查案子的。”孫公哼了一聲道,“這是你的事,與老夫無關!”
孫公查驗過一番蔣忠澤的狀況,再次收回了手,眼睛一閉,從袖中摸出一顆藥丸塞進他口中,拍了一下他的下巴,熟練的喂了進去,而后就開始施針。
狄方行跟著衛瑤卿在一旁坐了下來,看孫公熟練的施針,半晌之后,開口問他:“孫公,好端端的,您跑什么跑?”跑出去不到半日就被抓進牢中,不到一天一夜,就又被帶回宮中,這出去一趟是為了體驗大理寺牢獄之苦的不成?
“陛下時限之內,我未必能救得好他啊!”孫公下手不輕的捏了一把蔣忠澤的臉皮道,“這毒看運氣,一種方法不對就得換另一種,誰能保證這人的運氣好不好?萬一運氣不好,陛下規定的時限之內他還沒活過來呢?老夫總要早做準備是不是?看這家伙一臉的衰相就是個倒霉的,老夫自然要跑…咦?”
聽孫公嘮嘮叨叨的突然“咦”了一聲,狄方行和衛瑤卿湊了過去,但見床榻上的人突然嘴唇顫了顫,而后孫公眼疾手快的在他臉上落下了好幾根銀針,接著反手搶過狄方行手邊的茶盞,燃起手里的一張符紙便落入了茶水之中。
狄方行訥訥的說了一句:“這我喝過了…”
“反正他也不知道,你又沒病,喝一喝又喝不死人!”孫公說著晃了晃手里的茶盞,一只手扒開蔣忠澤的嘴就將符水灌了進去。
整個過程速度奇快無比又十分的粗魯,總之他和衛瑤卿從未見過如此粗魯灌藥的大夫,孫公算是頭一個了。
狄方行有些同情躺在床上的蔣忠澤了。
一盞符水入肚,蔣忠澤的氣息變得急促了起來,蒼白的臉色也突然有了血色,孫公半睜著眼用小腿壓在他的胸前,聽他氣息越來越急促,大抵是到了他覺得該到的那個點,突然整個人跳到了一旁。
衛瑤卿不知孫公為什么突然跳出去,但本能反應的向后退去,也只有狄方行不明所以,還在愣神間就見蔣忠澤突然“哇”一聲,吐出來一口帶著黑血夾雜著難聞氣味的液體,噴了他一身,而后緩緩睜開了眼睛。
原本蔣忠澤睜眼應該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此時因著味道著實難聞,孫公和衛瑤卿非但沒有靠近,反而還向后退了幾步,狄方行回過神來,“啊”的叫了一聲,快被這味道熏得昏過去了,拔腿就向殿外跑去。
待他出了瑤光殿,味道還未散去,孫公一扯嗓子,喊了人進來,點了熏香,又替蔣忠澤換了一身,稍稍洗漱了一番,瑤光殿的怪味這才散去。
整個過程,蔣忠澤都沒有說話,而是時而看看他們,時而看看替他換裳的宮人,雖未出聲,但行為舉止也算配合。
“得失憶癥的是他吧!”孫公不知何時走到了衛瑤卿身邊,拇指指向那個安靜不語的蔣忠澤道,“看著好似又沒有記憶了。”
衛瑤卿點了點頭:“算算日子,確實如此了。”
“他這樣都能位任一部尚書?”孫公嘖了嘖嘴,“是我大楚無人呢還是先帝眼瞎?”
“應該是他太厲害了。”衛瑤卿卻沒有如孫公那般帶著情緒的損人,而是目光靜靜的落在了蔣忠澤的身上,道,“此前,從未有人發現他有失憶癥。”
能患有失憶癥不被人發現,可見其獨到之處。
“哦。”孫公嘖了嘖嘴,抱著雙臂,看向蔣忠澤,上下打量著他,“這個病古往今來見得少,但同樣的,也從未聽說過有治愈之法的。此病同人七魂六魄無關,所以符醫是治不了的,還是要正統醫術來治。”
“那您有辦法嗎?”衛瑤卿問他,“這種不治之癥、疑難雜癥應當是您最喜歡的吧!”
“我是喜歡,也敢肯定應當有辦法治。”孫公說著目光落在了蔣忠澤的腦袋之上,伸手指了指道,“問題應該在那里,他這個絕對不是淤血所致,所以要治好一定要剖開來看一看。”
聽到“剖開來”三個字,正在替蔣忠澤換裳的宮人嚇的手都忍不住顫了顫,腦袋剖開來,人還活得下去?
衛瑤卿也是愣了一愣,饒是心里有所準備,卻也有些被嚇到了,她自詡自己膽子不小,所見所聞也算是多而廣,連她都有些被嚇到了,更遑論普通人?怕這話若不是孫公說的,是別的大夫說的,早被人拖出去打死了。
衛瑤卿沉默了一刻,問道:“那您剖開來,有把握他不死么?”
“沒有。”孫公話倒是說的也干脆,眼睛一閉,道,“所以我也就說說而已。這個腦袋不能剖開,這個病怕是不好治的。反正又不會死,他這樣都也任一部尚書了,便干脆如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過下去得了。”
衛瑤卿聽罷倒也樂了,待到那些換裳的宮人離開之后,才同孫公一起走了過去,看向換上衣裳,坐在床上的蔣忠澤,而蔣忠澤此時的目光卻落在了他前方不遠處那具尸體之上,半晌之后,開口道:“他怎么會生的與我一模一樣?”
孫公接口道:“是你兄弟,當然同你長得一模一樣。”
“他怎么死了?”
“他自殺的。”這一次孫公不知道沒有接話,是以衛瑤卿接過了話頭道,“他自己開的機關,本想殺了我們,卻沒想到自己誤中機關,我們本想救他,不知為什么他卻不肯接受,自己落入機關中死了。”
蔣忠澤點了點頭,看向她:“你又是誰?看你穿著似是陰陽司的天師?可陰陽司有如此年輕的天師么?”
孫公看向衛瑤卿,問道:“他連續的記憶,而非間斷的記憶停留在什么時候?”
衛瑤卿道:“大約十幾二十年前的樣子,那時候他剛剛入仕。”
“難怪!”孫公點了點頭,明白了。
衛瑤卿看著他道:“你有失憶癥,現在又不記得了。我是陰陽司的衛天師,你如今也已是一部尚書了。”
蔣忠澤愣了一愣,問道:“我這般厲害么?”
“是啊,你厲害的很啊!”衛瑤卿接話道,“本有很多事情想問你,但看你這個樣子,應該什么也不記得了,對吧?”
蔣忠澤點頭:“我不記得了。”
衛瑤卿嗯了一聲,正想說話,便聽身后一聲“陛下駕到!”而后便見狄方行跟著安樂從殿外走了進來。
孫公縮了縮脖子,走到了她的身后,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道:“你答應過我的,莫忘了啊!”
衛瑤卿走過去行禮之后起身。
安樂朝她點了點頭,走了過去,對著這一躺一坐的兩個“蔣忠澤”看了許久之后,才舒了一口氣:“真沒想到,居然是真的。蔣愛卿可還認得朕?”
蔣忠澤搖頭,沉默的看著她。
安樂看了他片刻,轉頭看向孫公:“孫公,蔣愛卿的病可治么?”
“剖開腦袋可以試試,但臣不敢保證腦袋剖開蔣忠澤還能不能活著。”孫公倒是一如既往的老實,也未張口胡說八道,而是直言。
哪怕這直言比胡說八道聽起來還聳人聽聞,他也照說不誤,眼前這兩個女子可不是普通人,這聳人聽聞的事情說出來,至少這兩個人不會把他當成妖怪就地解決了。
“那算了。”安樂沉吟了片刻,也未再堅持,而后看向孫公,“孫公,何以私自出宮?”
“陛下,孫公出宮是為了找尋救治蔣忠澤的方法。”衛瑤卿說著指向坐在床頭安安靜靜看著他們的蔣忠澤道,“因此,蔣大人才會醒來。事由緊急,未來得及說是他的不對,不過念在他一片好心,也救回了蔣忠澤,還請陛下恕孫公的罪。”
安樂看了她片刻之后,開口道:“那這次便罷了,若有下次,朕決不輕饒!”
這句“若有下次,朕絕不輕饒”孫公也不知聽過了幾回了,耳朵都長出老繭了,聞言應了一聲才從地上爬了起來。
安樂也未再看他,轉身對衛瑤卿道:“你隨朕來!”
衛瑤卿應聲跟著安樂走了出去。
待出了殿門,剛走到殿外,命宮人宮婢退下之后,安樂嘆了口氣,道:“你看孫公下次還會犯嗎?”
“會吧!”衛瑤卿怔了一怔,回了兩個字之后便忍不住笑了,“陛下心胸開闊,老人家年紀大有些脾氣也是正常的,但若陛下急召他也知曉分寸,這一回便沒有走遠,只是先時擔心時限之內救不了蔣忠澤,這才溜了。”
“朕也不會同他置這點氣。”安樂點了點頭,話題一轉道,“孫公便罷了,你覺得蔣忠澤此人還能不能用?”
雖然以往蔣忠澤做事確實沒有行出任何差錯來,但那是先前不知曉他有失憶癥,如今知曉了,哪還敢用他?
衛瑤卿站在一旁,先前因孫公而露出的笑容漸漸收斂了起來:“比起能不能用,陛下,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
安樂轉頭看了過來:“哪里奇怪?”
衛瑤卿道:“他自醒來,一聲陛下也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