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風等到傍晚李存睿把來客送走,便去書房求證這個消息,李存睿的回答跟李摯幾無二致。
隔日她準備進宮跟皇后道喜,不料皇帝皇后竟先派素馨和太監們到府來了。“皇上和娘娘記得縣主的生辰,特地備了生辰禮,命我等前來送給縣主。”
素馨邊說邊讓太監把盒子呈上,一共是八個盒子,四個放滿了各色妝花緞,剩下四個一個是一雙龍鳳鐲,一個放著一柄玉如意,一個裝著一只八寶鳳釵,還有一個放著五十只銀錠。
這哪里是賜一次的生辰禮?簡直就是賜十次都夠了!
若放在旁人頭上,李南風當然還要謙辭謙辭,但這是帝后賜的,怎么可能推辭?怎么可以推辭!
當日下晌李南風就進宮磕頭謝恩去了。
趙柯既然押回來了,便也就到了辦正事的時候。
大理寺衙門沒費什么功夫就從趙柯嘴里把端王府,乃至是趙旸的事審了個一清二楚。
誠如李存睿及靖王所推測,趙旸從魏王府訓出的那支精兵,剩下的幾千人果然還在等候趙旸調遣。
趙旸自漠北逃出去之后,那些年苦思殺靈帝復仇奪位之計,卻終因力量單薄而未能成事。
后來寧王異軍突起,趙旸便等著坐收漁利,到寧王北上打過黃河時,趙旸看到了寧軍的威勢,這才進入魏王府,假稱招兵買馬,實則是把早就召集好的一群人公開以魏王府的名義招到了麾下。
寧王打到洛陽城外,趙旸便率兵與靖王——當時的晏家軍對上了,此舉目的之一,是趙旸想挫寧軍銳氣,目的之二,是想摸摸寧軍的實力。
但出乎他意料,最終晏家軍大勝,靖王將魏王趙蒼逼死在洛陽城。而趙旸則帶著人這批人分散到各個地方隱匿了起來。
但在此次趙旸進京之前,這幾千人卻收到了號令,正在往指定的地方聚集。
而這個地方究竟在何處,經受著嚴刑的趙柯也答不上來。
直到作為苦主之一的裴寂前來旁聽,才又有了線索…
姜圖在出事之前曾經讓徐幽余沁打聽過朝廷一些政務,而那些情報實際上都是由裴寂主持探聽到的。
裴寂將所有給過姜圖的文書憑記憶全部重抄了一遍,最后推演發現,那幾千人馬的目標聚集處,就是春上曾令李存睿腳不沾地傷過腦筋的水患之地!
這一刻裴寂也忽然有些明白趙旸何以堅持來殺他,兩人這幾年雖然相互防范,但往來之間仍然留下了許多把柄。
所以即便是趙旸沒死在那個雨夜,只要他裴寂醒過來,那么對他趙旸來說便仍舊還有威脅!
九月廿三,趙柯進京五日之后,朝廷下旨發兵,由洛陽駐軍指揮使率領人馬圍剿逆匪。酣戰一日,以趙旸手下、與姜圖并列的三名將領落馬兩個,余下一個舉旗投降。
五千逆匪還剩一半。
朝廷遂又有圣旨下,命靖王提前帶著犒賞前往督戰,務必將所有“逆匪”清剿干凈!
再三日,硝煙散盡,終于天下太平。
一場跨越二十年的陰謀,困擾了晏衡與李南風兩世的敵人,至此終于消滅殆盡。
靖王奉旨出京這幾日,李存睿與晏衡領著各自家里的叔公們,與裴寂所率的鄭王府所有人,在大理寺開堂,也來了一場特別的公審。
趙柯以端王府后人的身份,將昔年端王如何炮制了那樣一場血案,以及后來的一箭雙雕的連環計,當著所有人的面交代得清清楚楚。
偌大個公堂坐滿了人,除去三家苦主,尚有大理寺,行人司,禮部,宗正院等等必須在場的人,還有李南風和李摯。
這么多的人,沒有一個人打斷趙柯的陳述,不是不想,這三家之中每一個聽到那些過往的時候,都在回憶,在想象,都恨不能將趙柯撕成碎片,再透過他去撕扯早已經化成灰了的端王和趙旸。
但終究真相大白,于每個人來說又是種解脫。
李家的三位老太爺,自幼讀圣賢書長大,斷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去誣告晏晗。
雖然在鄭王府的事上同樣也叫做理虧,但終究他們是有因由的,不是他們起心想害鄭王府。
但若是他們倆彼此誣告,那就實在沒有什么理由站得住腳。
晏家四老太爺晏培明在聽完所有來龍去脈之后,利落起身走向裴寂,跟他深施了一個禮:“雖說子不言父過,但錯就是錯。晏家自當以此為誡,警示子弟后人。公子若有難處,我晏培明也愿傾力相幫。”
李家幾位老太爺也走過來說:“此事論起犧牲,當以鄭王府為最大。我等亦向公子賠禮。”
裴寂將他們一一扶起,回禮道:“雖說我損失的幾乎是我的所有,還因此事之故連累了諸多無辜之人,我作為家父唯一存世的后人,有替他們所有人聲討之責。
“但今日能得到幾位老先生的肺腑之言,在下也已心懷甚慰。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愿拋下仇怨,也愿李晏兩家,能夠就此言歡。”
李家幾位老太爺互視,而后微笑看向晏家這邊。
晏培明已然心懷激動,按捺不住地就跨前一步,握住他們的手:“老弟!”
幾個爺爺輩的大老爺們,此時此刻,竟都相互緊攥著手,紅了眼眶。
李存睿沉氣往裴寂看去,卻見裴寂正沖著李南風微笑。
李南風回之以笑容,而后又沖晏衡擠一擠眼,晏衡也笑了,再給了裴寂一個眼神,示意他出門。
深秋的燕京,天空像寶石一樣藍,衙門前高高地聳立著的銀杏樹,貼像是鑲嵌在天空上的金貼片兒。
“還欠你一句多謝,”晏衡側轉身望著裴寂,“若不是你配合,想拿住趙旸并沒有這么容易。”
“其實他也沒那么厲害。”裴寂道,“論單打獨斗可能他強,但你要打贏他也就是時間長短而已。”
“我說的是最終擊潰他所有力量。”
裴寂頓了下。“也還是不會。是人就有弱點,趙旸那么貪婪,既然暴露了,擊潰他也是遲早的事。這個你比我更懂。”
晏衡揚唇點點頭,看著街頭,又道:“我已經跟皇上給你請功。皇上答應仍讓你繼承你父親的爵位,不過改王為侯,日后降等襲爵,應該不日便會有圣旨下來。以后,你我又要在京師常見面了。”
裴寂略默片刻,卻與他道:“還請替我謝過皇上,爵位我就不受了。”
晏衡凝眉:“不受?”
“那不是我的愿望。”裴寂點頭,舒氣道:“我其實沒有那么大的宏愿。我并不想當什么狀元進士,也不想爭什么高官厚祿。我只想舒舒坦坦的過日子,什么也不用操心。
“所以,我已經打算好了,帶徐幽他們所有人回瀘州,我有積蓄,還有屋宅田產,或許會在那里安居。
“他們竟然也都很向往。”
說完他看過來,負手笑了一笑,明亮眸子里清晰地倒映著天地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