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賭場,高明就是一愣,他斷然沒有想到,在賭場里面竟然還能看到熟人。
張胖子!
別看這貨當初在平康訪的時候,一路色迷迷不成的氣急敗壞,在御史臺門口的時候,巴結高明的卑躬屈膝、一連諂媚。
但是,在這個賭場之中,頗有種穩如泰山的沉穩,占據賭場最中央的賭臺,在對面壯漢的怒視之中巋然不動,雙眼開合之間,配合嘴角一抹滿不在乎的微笑,盡顯蜀地大商的豪氣,那是久居上位的威嚴,曾經一言可定人生死,也曾一言可定一家之興衰。
單單是這份威嚴,竟然壓得賭場眾人都不敢出大氣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畢竟大白就混跡賭場的主兒,不是長安城中的坊間惡少,就是家族的紈绔子弟,這樣的身份,欺負欺負長安城的普通百姓倒是還行,但是在一地豪商面前,還真不夠看。
所以,張胖子穩如泰山地往那兒一坐,嘿,整個賭場里的人都不賭錢了。或遠或近地站在原地,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盯著最中央的那張賭桌,賭桌邊上的兩個人,張胖子,和一名粗豪的大漢。
這也是應有之意。
高明點零頭。
怪不得這胖子能從蜀地運送貨物到長安,如果僅僅是色瞇瞇,僅僅會卑躬屈膝,他也干不成這樣的事兒,現在看到了張胖子的另外一面,四個字的評價,本該如此。
不過高明進入賭場,也不是沖著重新認識張胖子來的,趁著張胖子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機會,開始在人群之中尋找義。
很可惜,沒有,義不見了蹤影。
這就讓高明很尷尬了。
跟蹤跟了半,把人給跟丟了…
而且不但把人跟丟了,現在還有點兩難。
退出去吧…功虧一簣。
不退出去呢…又找不到義…
這就有點兒難辦了…
高明想了想,決定靜觀其變,他有把八成把握,義就在這家賭場之中,現在沒有找到并不代表一會也找不到,等等看…
也幸虧高明這一次出門之前,就已經做好了跟蹤義的準備,特意和周全劉安換過了便裝,要不然的話,頭戴獬豸冠身穿獬豸袍,一身獨特的黑色官服進入賭場,賭場非得炸了不可…
就在高明暗中尋找義的時候,張胖子開口話了!
“胡七!咱也別廢話,你今把我約到邢爺這里,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要人命錢!”
最中央賭桌上,跟張胖子對峙的那位粗豪大漢,應該就是胡七了,聞言之后,惡狠狠地回了一句。
“人命錢!?笑話,你這個灞水幫的幫主,怕不是失心瘋了吧?你找我要人命錢,你要得著嗎!?”
張胖子不干了,不由得出言冷嘲熱諷。
人家灞水幫幫主胡七,也不干了呢。
“怎么要不著!?
昨夜里灞水碼頭一場大火,我灞水幫去了三個人,現在就跑回來一個愣子,剩下兩個沒回來!
要不是你蜀地商行不講規矩,也不會引發那一場大火!
現在,我灞水幫的人死了,我不找你要人命錢,找誰要!?”
張胖子怒了。
“我怎么不講規矩了!?”
胡七聞言冷笑。
“你你怎么不講規矩!?
各地商船,停靠灞水碼頭,就要給我灞水幫上‘過路錢’!
這個規矩,你是第一知道嗎!?
你他么著急到平康坊找樂子,我灞水幫管不著你,但是這五十文,你就不會留在船上嗎?
一共五十文,你痛痛快快地給我們不就完了嗎?要不哪里來的后面的這些閑事!?”
張胖子徹底怒了,狠狠一拍桌子。
“你他么少跟我來這套!
過路費,五十文,還規矩!?老子他么欠你的!?
還找我要錢!?
我的損失誰負責!?
貨,燒了!
船,沒了!
四個看貨的伙計,死了倆,這也是兩條人命!
再了,為了遮掩昨這場大火,你知道我動用了多少人情,花費了多少錢財才抹平了!?
你給我要錢,我蜀地商行的損失,誰來陪!?”
胡七一聲冷笑。
“你活該!
昨那場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
認旗,你家伙計拿出來的!
燈籠,就在你家伙計的手上!
不給錢,還不押貨,一來二去的,認旗就是在你家伙計手上點著的!
白了,昨灞水碼頭的那一場大火,就他么是你們蜀地商行放的!你他么還有臉找人要你的損失!?
燒了我的碼頭不,還燒死我灞水幫兩條人命,我他么不找你要錢,找誰要!?
對了,還有昨的過路錢,五十文,一文錢都不能少!”
到這里,胡七惡狠狠地盯著張胖子,道:
“別以為搭上了邢爺的關系,你就能在長安城為所欲為了!
能夠一手遮的,是邢爺,不是你張胖子!
你剛才不是問五十文的過路錢,是誰給定下來的規矩嗎!?
實話告訴你!
就是邢爺!
今為什么把你叫到邢爺的賭場里來!?
就是要在邢爺的場子,你犯了邢爺規矩的這件事情!”
高明一直在一邊聽著,聽到這里,算是對整個事情有了一個大體的認識。
事情倒是不難理解。
胡七,應該是灞水幫的幫主,昨夜一場大火下來,燒死了他的幫眾,還沒有要到過路錢,得了消息之后,知道是屬地商行的事情,這才直接找張胖子,一來是要補償,二來是要過路錢。
過路錢,五十文,不多,相對兩條人命,更是少的可憐,但是胡七一力堅持要錢,這就不僅僅是要錢了,還有要用張胖子立規矩的意思在里面,要不然的話,灞水碼頭一出事,過路錢就沒了,長此以往,他灞水幫也就別想著靠過路錢養活幫眾了。
高明不過稍稍一琢磨,就想到了其中的意思,他對這些江湖上的東西,還真興趣不大,真正讓他意外的是,兩人口中的“邢爺”看來還挺有實力…?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位“邢爺”,就應該是邢縡,明面上是東市邢記商行的東家,現在看來,也是這家賭場的東家,然后還是御史大夫王鉷弟弟王焊的好棋友、好朋友,高明也沒有想到,看這意思,這位邢縡,在長安城的地下世界里面,還是一名舉足輕重的人物?
不提高明心中的納悶,只張胖子,聽了五十文過路費的規矩,竟然是邢爺定下來的,頓時有點緊張了,瞇著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胡七,問道:
“你灞水幫是灞水幫,邢爺是邢爺,別混為一談!我怎么不知道你灞水幫是邢爺的產業!?”
胡七沒有意識到張胖子言語之中的陷阱,直接開口道:
“長安城里面大大的幫派,誰敢不給邢爺面子?當初我家定過路費的時候,定了百文,邢爺就傳話,太多,這才定下的五十文…
張胖子,你也不用知道這么多,你只要知道,這五十文,是邢爺給定下來的就行!
你他么老老實實地給錢吧!”
高明聽明白了,這位胡七幫主吧…估計是腦子不太好使,張胖子問他和邢縡的關系,就是擔心他們之間有直接的關系,結果這哥們自己交代了個干干凈凈,徹底打消了張胖子的顧慮…
不過他也從胡七的言語中聽出來了,這位邢縡邢爺,在長安城的地下世界里面,看來是權勢不,能讓所有混子都“不敢不給他面子”,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別的不,就這位胡七幫主,好歹也是灞水幫的一方幫主,竟然聽了人家一句傳話,就更改了“過路費”的額度,還因為這件事情沾沾自喜,由此可見,這位邢爺,還真不是一般人。
高明聽明白了,張胖子自然也聽明白了,哦,敢情你們灞水幫跟邢爺沒啥關系啊?那我還怕啥!?
“胡七,你少扯虎皮當大旗,我告訴你,一文錢你也別想從我這拿走!”
“你不給試試!”
“試試就試試!”
兩人公公有理,婆婆有理,娘看了就僵了,就這么吵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咚咚咚”樓梯響動,從二樓樓梯上突然轉出來一個人。
“是邢四哥!”
“四哥好!”
“邢四哥來了…”
賭場之內的賭徒,紛紛打招呼。
張胖子和胡七一聽,抬眼一看,也不吵了,紛紛和來人打招呼。
“見過邢四哥…”
“可是邢爺有什么吩咐?”
被叫做“四哥”的中年大漢,走到了最中央的賭桌旁站定,現實環視了一圈賭場中的眾人,只待所有人在他凌厲的目光中微微斂目,這才滿意地點零頭。
卻突然一頓。
他的目光,和高明的目光撞了正著。
高明身為國朝的監察御史,背后就是堂堂淮南王,別邢四這樣的幫閑,就算是面對邢縡,也斷然沒有低頭垂目的道理,反而瞇起一雙狹長的雙眼,正視邢四,眼神之中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
邢四見狀,先是一愣,隨即怒色一閃,最后冷哼一聲,轉過了目光,看向張胖子和胡七。
“你們的事情,邢爺都聽見了。
邢爺了,既然人都到了賭場,就按照賭場的規矩來辦…
開局吧!
輸聊認賠,贏聊拿錢走人!”
胡七臉色一變,張胖子的臉色也不太好看,賭桌上分勝負,那就是沒有道理可講了,可是這件事情明明是自己有理啊…不過兩人對視一眼,卻也不得不一咬牙,點頭答應了下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啊,到了邢爺的場子,又是找人家來主持公道的,結果人家把方法給出來了,不管“公道”還是不“公道”,要是拒絕的話,不但“公道”沒有了,可能還要得罪了邢爺!沒了公道,不怕,但是得罪了邢爺,他們兩個誰也受不了…
沒辦法…
賭吧!
高明站在邊兒看著,不由得撇了撇嘴,
邢縡,好大的威風殺氣!
人家找你主持公道,你要管,就好好管,問清楚了是非曲直,該怎么處理就這么處理。
不想管,也無所謂,禮敬兩人出門,既然不管,任憑他們人腦袋打出狗腦袋來,那跟你也沒有關系了…
但是。
你讓人家兩人賭桌上分輸贏是幾個意思!?
不論道理,只勝負!?
明明不想管,甚至連出面都懶得出面,就派了身邊一個幫閑出面組織賭局…
這是什么?
他就根本不在乎事情的是非曲直,不過是借著這個機會,再一次彰顯他在長安城地下世界的權勢而已!
指望著這樣的人主持“公道”?
高明琢磨著,還不如直接報官來得痛快!
此時,自有人送上了賭具,一個骰子盅,三顆骰子。
邢四開口。
“簡單點,賭大!
我來給你們當荷官。
一局定輸贏!”
張胖子和胡七,只得點頭。
“嘩啦嘩啦嘩啦…”
“砰!”
邢四這個荷官,當得那叫一個敷衍,抄起骰子盅,隨隨便便咬了三下,往桌子上一墩。
“來吧!”
張胖子一見,自然也能看出來邢四的敷衍,以他走南闖北的見識,哪里還不知道邢四背后的邢縡的意思,看了面前的胡七一眼,頗有點意興闌珊。
“算了,你先吧,不管是大是,就這一把而已…”
胡七聽了之后,看了張胖子一眼,又看了看邢四,一咬牙。
“大…不對,!
也不對…
大!”
邢四還煩了。
“到底是大是,清楚了了,最后一次,了就不能改了!”
胡七聽了,突然笑了,看著邢四,搖了搖頭,仿佛是對邢四,又仿佛自言自語。
“我這個幫主當得窩囊啊…
幫里面死了人,報仇都不知道向誰去報,還拿不出撫恤來…
還得跑到這里丟人現眼…
哼,最后一次了嗎?”
胡七轉頭,冷冷地看著邢四,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最后一次…
不錯,肯定是最后一次了!
人死為大!
我賭大!”
張胖子點頭。
“好,那我就賭!”
邢四也點頭。
“胡七賭大,張胖子賭,買定離手!”
“開!”
四五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