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河南府汜水縣,謝家老宅。
謝直枯坐書房之中,看著書桌之上的一本書法摹本,一臉苦笑。
即便已經三天了,他依舊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竟然穿越了!
難道因為原主也叫“謝直”,所以他穿越了?
還是因為法律史研究生不好找工作,還沒畢業穿越了就當做解決就業了?
行,就算是穿越了,好歹也給個像樣的身份啊,你看看現在,汜水謝家謝三郎,勉勉強強算是一個豪強家的子弟,吃喝倒是不愁,可是全是家族提供的,單獨提到他自己,那叫一個窮!
謝直穿越之后,用了三天時間在謝家尋找屬于自己的東西,整整三天啊,就找到一本石淙山摩崖石刻的摹本,還是早早過世的便宜老爹留下的唯一物件,這便是屬于謝直本人的唯一資產了。
“三郎,在呢嗎?”
就在此時,書房外突然又聲音響起,不等他說話,對方已然推門而入。
原主的二叔母,柳氏,消瘦、顴骨有點高,看起來有些刻薄。
謝直一看,無奈起身,“見過二叔母。”
不起來真不行啊,大唐禮法還挺嚴,見到長輩必須行禮,要不然絕對收拾你沒商量。
再者,謝直早早父母雙亡,整個謝家說是謝直的祖父當家作主,其實主要管事的權力全部落在二房的手上,具體一點,在謝家管事的,就是眼前這位二叔母。
“快坐下,快坐下,你這傷剛好,可不能再反復了…”柳氏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過來,“可不是我說你啊,你今年也十八了,再過兩年就算是成丁了,做事還是要沉穩些,別想起一出是一出。
就算你要去石淙山游玩,也得帶著幾個老成的家人部曲啊,你倒好,跟誰都不說,帶著你舅舅家那兩個傻小子就去了,你們幾個啊,就沒一個靠譜的!
結果怎么樣,從石淙山上滾下來了!
這次也就是你運氣好,昏迷了三天,終究是醒過來了,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老爺子老太太還活不活了?
再說了,你那是什么表弟啊?一個眼大,一個嘴大,都大得嚇人,他們啊,整個就倆傻子,看著你從石淙山上滾下去,愣是跳下去救人,他們就不知道找人下山繞路啊?要是自己傷了怎么辦?咱老謝家還得陪他人命不成?
我看啊,你還是少和他們來往吧!堂堂的謝家三少爺,跟著他倆傻子瞎混什么?”
柳氏這嘴太快了,當當當一頓噴,謝直愣是沒插上話兒,只得點頭苦笑,心中卻在暗自腹誹,這話說的,什么叫倆傻子?兩個表弟看到自己遇險,不顧安危跳下山澗,這才是真正的奮不顧身,怎么到了她嘴里變成這樣了?不過謝直也知道二叔母和自己親舅舅家向來不太對付,有事沒事還得挑刺呢,更別說這么大的事情,算了,不理她也就是了。
柳氏說著,已然走到了謝直的書桌旁邊,嘴里說著話,眼睛卻瞄向了書桌,那里正是唯一屬于謝直的石淙山摩崖石刻。
“呦,這字寫得還怪好看的,給你二哥送去吧。”
說著,伸手就要去拿書桌上的摹本。
謝直一愣,隨即出手,一把按住了摹本。
柳氏抻了一下,沒動,臉上就有點僵。
謝直臉上笑容依舊,手上卻沒有絲毫放松的意思。
“二叔母,二哥身在洛陽國子監求學,身邊全是書法大家,這區區一本石淙山摩崖石刻的摹本,就不用給二哥送去了吧?再說了,二哥明年就要參見科舉考試,就算現在開始練字,恐怕也來不及了吧?”
“嗨,這不是你也不看嘛?”
柳氏說著,手還搭著摹本,沒松開。
“你們大房的的兄弟兩人,不都是習武了嗎,你大哥算是習武有成,老爺子直接安排他到隴右從了軍,你不也是一樣,從小就喜歡舞刀弄槍的,什么時候看過書寫過字,要不是你二叔在家的時候拿著棍子逼著你,恐怕你現在還不識字呢吧?
你二哥就不一樣了,從小就體弱,我倒是想讓他跟著老爺子習武,可是他身體不成啊,他啊,也就喜歡看看書寫寫字,這不老爺子就放話了,讓他習文,也是盼著咱們謝家在你們這一代文武雙全不是?
再說了,什么大房二房的,不都是咱們老謝家?你們兄弟三人,不都是按照年齡一個大排行下來的?你習武,他從文,所以,這些書啊字啊,不都應該給他么?
三郎,二叔母可得跟你說清楚了,你二哥從文乃是老爺子開了金口的,咱們老謝家可得全力支撐才是,別說是一本什么摹本,就是把這個家里所有帶字的東西都給他送過去,那也是應該!
這個道理,就算是在老爺子老太太面前,二叔母也是這么說!”
柳氏說著,一邊盯著謝直的雙眼,一邊手上用力,就要把摹本抽走。
謝直笑容不改,手上卻依舊沒有放松。
柳氏還是沒有抻動,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謝直看著她臉色變化,心中不由得冷笑,這位二叔母啊,持家這方面算得上一把好手,就是太護犢子了,只要和她親生兒子、謝直的二哥有點關系的事,絕對得把便宜占夠了才成,二哥從文了是不錯,但是也用不著把謝家老宅的書房都給搬空了吧?現在倒好,還把主意打到他手上唯一的一本書法摹本上了,就這,還恬著臉說什么都是老謝家,整個謝家里面,也就是她把大房二房分得最清楚,也就是原主一直看在二叔教自己識字的面上不愿跟她計較,想不到她還變本加厲了。
謝直心中惱火,臉上卻不變聲色。
這要是別的,也就算了,但是這本摹本,不行!
這本摹本,不但是謝直唯一擁有的私人物品,而且價值很是不凡。
石淙山摩崖石刻的摹本,本是大唐書法名家薛曜的作品,由原主的老爹親自臨摹出來的。
薛曜乃是大唐書法名家褚遂良的高徒,在褚氏書法的基礎上,更加強調用筆“瘦、硬”,形成了自家的獨特風格,經過后世的不斷演變,在宋徽宗趙喆的手中發揚光大,形成了一種新的字體,這便是大名鼎鼎的“瘦金體”!
提起薛曜,一般人還真不見得知道,要不是謝直前世酷愛書法,又最喜歡瘦金體,還真不見得知道這位“瘦金體之祖”,
石淙山摩崖石刻乃是薛曜書法的集大成之作,號稱瘦金體的祖本。
這幅摹本,對于一個謝直這個前世的書法愛好者來說,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摹本”能夠概括的。
“二叔母,非是侄兒和您計較,乃是這幅摹本是先父遺物,不得輕動!
侄兒和先父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侄兒才七歲,先父就曾拿著這一幅摹本命令侄兒好好用功習字。
先母在世的時候,也曾多次拿著這幅摹本思念先父。
先母還教育侄兒一個道理,東西貴重與否,無所謂,但是,只要是你的,你就得留住了,你愿意給別人,可以,但是別人不能搶!”
柳氏聽了謝直提到“先父”、“先母”、“遺物”,臉上不由得訕訕,不經意地就松開了書桌上的摹本。
然后才反應過來…
這小子說什么呢?你娘想你爹的時候,不說你爹如何,說什么別人不能搶?這都挨得著么!?你還怕有人搶你爹是嗎!?
柳氏一瞬間氣得滿臉通紅,卻又說不出來什么,畢竟這幅摹本就是謝直的,還是那個死鬼大伯的遺物,真要是到了謝家老爺子面前,恐怕老爺子也不能強迫謝直把它讓出來。況且,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什么叔母搶奪侄兒的東西,還是先大伯的遺物,這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謝直卻不管她的內心戲,手腳麻利地收起摹本,一臉笑容,那叫一個真誠。
“二叔母,不知您這次來,是…”
柳氏看著謝直,狠狠翻了一個白眼,這才沒好氣地說道:“沒別的事,就是老太太聽說你醒了,非要過來看看,你也知道老太太腿腳不好,我給勸住了,她還是不放心,這不,非要讓我來看看你好了沒有…
行了,看了就行了,我去回稟老太太,說她家三孫子大好了,不但什么事都沒有,還學會不陰不陽地懟人了…”
說著,又狠狠甩下一個白眼,直接走了,卻不想,在門口與進門之人撞了個滿懷,被撞得一屁股就坐地上了。
謝直一看,來了兩個人,一個眼大,一個嘴大,正是舅舅家的兩個表弟,牛佐和牛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