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謝三郎對軍陣也算熟悉,但是再熟悉還能熟悉過兵部侍郎去?
既然已經請了兵部侍郎張侍郎以備咨詢,何必又請謝三郎?
面對杜九郎的這個問題,辛評事撇了撇嘴。
“請謝御史前來參與幽州偏將安祿山的三塘會審,自然有其緣由…
剛才說了,謝三郎對軍陣之事非常熟悉…
至于律法方面自然不必多說了…
在你杜九郎的眼睛里,汜水謝三郎乃是一位軍事專家,前來參與三堂會審,就是以備咨詢,自然職能之上和兵部張侍郎重疊了…
但是,在我們大理寺的眼中,在政事堂的一眾相公眼中,汜水謝三郎,卻不僅僅是一位軍事專家而已…”
說著,辛評事又瞥了杜九郎一眼,眼神之中的鄙視毫不掩飾,隨即轉向了謝三郎,正色說道:
“汜水謝三郎,在我等眼中,是我大唐司法官員之中最懂軍陣之事的,也是懂得軍陣之事官員之中,對大唐律法最熟悉的!”
這話說得…
即便謝直長期臉僵,基本在正式場合,都是以面無表情來應對各種情況,聽了辛評事這樣的夸耀,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杜九郎更是氣憤填膺。
辛二你他么是不是有病啊!?就算你要抱謝三郎的大腿,一心想要吹捧他,你好歹也看看場合吧!?你一個大理寺的評事,在大理寺二堂,當著刑部、兵部、御史臺、大理寺的一眾四品官員,尤其還是在大理寺少卿袁仁敬在場的情況下這么吹捧…我這個代表御史臺出面的監察御史都他么聽不下去了好嗎!?
就算是謝直,在懂律法里面最懂軍陣,在懂軍陣里面最懂律法,又能怎樣?
比律法,別說不好說,主審官,大理寺少卿袁仁敬,跟他差不多吧?
比軍陣,兵部侍郎肯定比他強吧?
就算他都懂又能如何?
占了個“全”而已,律法上面前算得上“精”而已…這有個屁用!?
在場之人,都能覆蓋了他的這些所謂的能耐,還要他干什么用!?
結果,還沒等杜九郎問出來呢,辛評事直接揭示了答案。
“重在調和!
軍陣之事,張侍郎說了,如果多用軍中術語,我等司法官員必然聽得云山霧罩,難以精準把握其中的分寸。
另外,張侍郎對大唐律法不熟悉,難以把握何處何事才是我等司法官員最為看重的地方,一個不經意,就有可能疏漏過…
所以,就要麻煩謝三郎親自調和了!
我的司法官員需要落實的證據,查證的事實,由謝三郎用軍中術語向張侍郎解釋,明明白白!
張侍郎表達的軍中術語,經謝三郎轉述之后,能夠讓我等司法官員聽得清清楚楚!”
說到這里,辛評事轉向自家上官,大理寺少卿袁仁敬,躬身一禮。
“正是有此考量,我家少卿袁大人這才傳書政事堂,不但要求三堂會審之中要增加軍事專家,還特意點出了汜水謝三郎的特殊作用。
沒有謝三郎,事倍功半!
有了謝三郎,事半功倍!”
說完之后,辛評事最后轉向了杜九郎,甩出來一份公文。
“這是我大理寺上報給政事堂的公文,上面有政事堂相公的簽押。
裴相、李相,都有簽押。
尤其張相,親自批示,以這次三堂會審為試點,如果效果突出的話,以后在三堂會審之中,推動咨詢制度,而且特意提到,不但要請相關專家參與進來、以備咨詢,還要考慮調和雙方的人物,也應該參與到三堂會審之中!
具體到這一次,三堂會審幽州偏將安祿山喪軍辱國事,政事堂提議提點我大理寺,要請汜水謝三郎參與進來,正好與我家少卿不謀而合!
故此,汜水謝三郎這才出現在三堂會審的公堂之上!
杜御史,請問,這樣解釋,御史臺還滿意嗎?”
杜九郎能說啥?
人家把政事堂的批文都拿出來了!
有了政事堂的公文,別說請謝三郎來參加三堂會審,就算是牽條狗來,他也沒啥可說的,因為完全符合程序!
最讓杜九郎難受的,卻是辛評事最后的那句問話。
不問杜九郎,只問御史臺!
這是啥意思?
就差指著杜九郎的鼻子說,你是代表御史臺來監督三堂會審的,說是監督,但是只能監督程序,別的不用你管!
如果你杜九郎沒事這個那個地再挑毛病,別以為我們大理寺就能聽之任之了,難道我們就不能到御史臺告你嗎?
李尚隱,你御史臺沒人了,找了這么一個不知所謂的東西來參加三堂會審?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問起來個沒完沒了!?
真要是這話被傳出去,就算你杜九郎成功從洛陽糧案里面脫身,你在御史臺也再也待不下去了!
杜九郎也不傻,機會在第一時間,就把我到了辛評事言語之中的意思,一張老臉頓時漲得通紅。
按照道理說,這個時候,應該有個人給杜九郎一個臺階下,還是那句話,他杜九郎縱有千般不對,也是代表御史臺前來參加三堂會審的,不給他杜九郎面子,也得給御史臺的面子啊。
最簡單的,隨便是誰說上一句,杜御史快快入座,咱們馬上就要開始了。
杜九郎就能入座,這件事情,也就算是過去了。
但是,就是這么簡單的一句話,現場就沒人愿意給他這個臺階下。
為啥?
也怪杜九郎的架子拿捏得太過分了,參與這場三堂會審的官員,就屬他的品級低、資歷淺,結果杜九郎不但來晚了,還拿捏了那么一副架子出來,這些官員,都是堂堂四品命官,直白點說,都是朝堂的中流砥柱,即便表面上不好多說什么,但是內心里已經被他惡心壞了。
現在看見他吃癟,樂見其成!
正所謂淡粥淡飯好吃,淡人可不好受!
咱就不理他,看他怎么辦!?
大理寺少卿袁仁敬閉目養神…
刑部侍郎劉侍郎眼觀鼻鼻觀口仿佛入定…
兵部侍郎張侍郎抄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品茶…
就連辛二辛評事,就站在了杜九郎的眼前,竟然開始抬眼望天,仿佛能夠透過大理寺二堂的屋頂看到天邊的云舒云卷…
這幫人,硬生生地把杜九郎給晾在那了!
謝直看看這個有看看那個,忍不住一聲嘆息。
要說痛快肯定是痛快。
三天前,夜訪杜家,就是想讓杜九郎把這個三堂會審的任務讓出來,結果這貨不但不讓,挨了兩巴掌一腳丫子之后,竟然開始耍無賴,還敢要求謝直弄死他!
要不是謝直有所顧忌,肯定得滿足他這個要求!
即便如此,謝直也生了一肚子氣。
現在看到杜九郎站在大理寺二堂上,一張臉都快變成紫色了,他也覺得解氣啊。
不過,解氣歸解氣,謝直卻不得不管了。
他要是還不管,杜九郎會不會腦淤血,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真要是逼急了這貨,這貨拼著回到御史臺挨罵,直接轉身就走,那就麻煩了。
謝直知道,這種事,在現在的情況下,他杜九郎也不見得干不出來。
回了御史臺挨罵,丟臉…
可是,現在在大理寺丟得臉還不夠多嗎?
左右都是丟臉,還不如走了呢!
他能不能完成御史臺交辦的任務,謝直沒興趣,他可不愿意耽誤了這場三堂會審…
他還想早點弄死安祿山呢!
所以,即便謝直死不待見杜九郎,卻也不得不開口為他解圍了。
不過呢,這個話怎么說,還真的想想。
謝直看了看二堂之中的辛評事,得照顧著點人家的情緒啊。
人家有意結交、又給他帶來了安祿山的消息,這些東西就不用多說了,就看看辛二辛評事今天的表現吧,一個翻譯而已,都讓他夸成啥了?什么事半功倍,什么調和,這話謝直自己聽著都臉紅。
現在人家當當當一頓噴,給杜九郎噴得差點腦淤血了,正在享受著勝利的快樂,他謝直要是直接給杜九郎臺階,讓他直接落座,這就有點不合適了。
隨后,謝直又看了看袁仁敬,也得照顧著點這位的情緒啊。
剛才辛評事說了半天,任憑他說的如何天花亂墜,真正讓謝直能夠參與到三堂會審安祿山的,卻是這位大理寺少卿。
說實話,謝直對袁仁敬的這份人情,可是欠得有點大了。
論關系,謝直其實就跟人家見過一面而已。
那還是他初至洛陽城,還沒有參加科舉,正在為自己如何順利通過科舉而努力奔走的時候,嚴挺之帶著他去拜訪張九郎,第一次去拜訪,也是唯一一次拜訪大唐左相。
也正是那一次,謝直見到了袁仁敬,他當時正和張九郎、梁升卿、王維等人在討論朝政。
謝直在那一次的會面之中,提出了鹽法改革的構想,給袁仁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僅此而已。
要是掄起和這些人之間的關系,嚴挺之、王維自然不用多說了,那是因為王昌齡這個蒙師的關系,鐵瓷,至于其他的幾位,真正跟謝直交集比較多的,還是梁升卿,人家還幫忙給倒賣瘦金體字帖欠條當托兒呢…
但是跟袁仁敬的關系,真的很疏遠了…
論事。
人家袁仁敬真幫忙。
三天前,謝直從杜家出來之后,就一直想著怎么才能參與到這場三堂會審之中。
御史臺那邊應該是沒辦法了,即便李尚隱有心幫忙,也不能直接破壞了御史臺的規矩,事涉御史行事的獨立型,這是御史臺運行的根本,即便李尚隱身為御史臺的老大,也不能恣意妄為。
謝直知道御史臺這條路走不通的情況下,只能想其他的辦法,想來想去,只能從根源上想辦法。
前文說過,三堂會審,三法司各有分工,刑部準備,大理寺審理,御史臺監督…
說到底,主持三堂會審的,還是大理寺。
怎么通過大理寺參與到三堂會審里面!?
謝直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
怎么辦?
他就直接找上了袁仁敬。
其實,按照謝直一開始的構想,袁仁敬能夠幫忙最好,他要是不能幫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三堂會審很是嚴肅,容不得閑雜人等側立大理寺二堂。
不過呢,即便不能讓謝直入內,他也想讓袁仁敬幫個忙,起碼要維持住對袁仁敬的影響。
這也算是一種間接的參與吧。
不管間接還是直接參與,只要能弄死安祿山就好!
結果,謝直都沒有想到,袁仁敬竟然給政事堂來了這么一封公文,張九齡還批了。
關系一般,人家還真辦事,這個人情,可就不小了!
但是,謝直現在只想弄死安祿山,別的,容后再說!
現在,謝直也看出來了,袁仁敬也是想借著這個機會給杜九郎一個教訓。
不過,教訓歸教訓,總不能影響了正事…
想到這里,謝直開口。
聲音突兀想起在大理寺安靜的二堂之上,嚇了眾人一跳。
只聽得謝直對杜九郎說道:
“杜九郎,你知道你是來干什么來的嗎!?
李大夫派你來大理寺,是讓你來搗亂的嗎!?
三堂會審,乃是我大唐三法司聯合辦案,暫且不提兵部張侍郎和謝某,早早約定好了時間,你杜九郎既然代表著御史臺來參加,因何姍姍來遲!?
來遲也就罷了,你一路問東問西…怎么,政事堂批復的公文,難道還不夠你監督程序的!?什么前因后果也要問清楚,你代表御史臺來監督審判程序而已,這些事情,跟你有關系嗎!?
杜九郎,現在因為你一個人,這場三堂會審,已然耽誤了將近一個時辰了,你還站在原地,什么意思?想替那個幽州偏將受審不成!?
還不給我快快回到座位上去!”
一連串的反問甩出來,跟訓孫子一樣,聽得大理寺二堂之上眾人神清氣爽,晾人痛快歸痛快,還多少有點隱晦,哪里比得了人家謝三郎指著鼻子一頓臭罵?
杜九郎聽了之后,臉色都黑了,有心轉身就走。
卻沒想到,謝直早就防備著他呢。
“杜九郎,我告訴你!
只要你今天敢走出大理寺二堂一步,就視為你自行放棄御史臺分配給你的這一次任務!
別以為這場三堂會審,沒有了你杜九郎,就進行不下去…
巧了!
謝某也是天子赦授的監察御史!
只要你離開,謝某人都不用稟告李大夫,就可以代替你!
你自己想清楚了!”
果然,謝直這話說完,杜九郎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愣是不敢走。
謝直一見,心中大定,不由得冷哼一聲,繼續說道:
“謝某再提醒你杜九郎一句。
要走,現在就走!
我謝某人來代替你監督這場三堂會審!
要是不走,就老老實實地履行你的職責。
監督流程!
注意,只有流程需要你監督,別的事,不許再插嘴!
要不然的話,謝某一定回御史臺告你一狀,告你恣意妄為,丟盡了我御史臺的臉面!
莫道言之不預!”
說完之后,謝直雙眼微瞇,突然一聲低喝。
“還不歸位,更待何時!?”
杜九郎,生生地被嚇了一哆嗦,最后,于無奈之中,走到了預留給他的座位之上。
袁仁敬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等杜九郎落座之后,又瞥了謝直一眼,這才說道:
“既然人齊了,那就開始吧…帶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