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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秋原閱部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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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袍好友被調出親衛營,陸祥順這幾日頗有些憋悶之感。

  雖說自己也得了擢升,以副尉軍階左遷親衛營甲隊隊正,可是接任甲隊隊監的奉效節卻是不茍言笑,甚至可說是有些木訥,全不似唐應海那般機警活泛。相處了幾日,陸祥順便覺得很是無趣。旬休之日,他抽空回明時坊郭宅之時,忍不住向母親抱怨自己的新伙伴:“練習之時,瞧著槍法的確是好。只是這人除了槍法,便再無一點眼力,該做什么,是全然地懵懂不知,每每要人提醒。俺這個隊正,做得著實辛苦。”

  他話還未完,于嬸便抄起撣子一頓好抽,叱罵他才升了個芝麻大的官兒,就不知道自己斤兩,還敢去挑剔伙伴,簡直是不知好歹。

  大哥陸祥義也帶著妻兒往郭宅探看母親,他聽著東路院子里燕都樂社那邊隱約傳來的絲竹之聲,語重心長勸導這個二弟:“能被選入親衛營任事,那都是千挑萬選出來之人,身世干凈,功夫出色,為人勤勉,這個都是不消說的了。二郎,若非咱們家與郭府有阿母這層干系,焉能輪到你往都帥近側服侍?據此說來,你這位新伙伴,想必也是個有來頭的,他是才出講武堂的學生,自然不及你老成,你須得多提點他才是。”

  陸祥順抱起小侄子,回想起都帥和真人提及這個奉效節是什么夫子的長孫,不禁縮頭,猶自嘴硬道:“說什么服侍,都帥早就諭示過咱們,如今不是往日,品階、職任雖有不同,可是軍中官兵一體,并無高下之分。”

  “并無高下之分?那二郎升做八品副尉,為何這等高興,還不是因為每月實打實地多了十緡銀鈔?”陸祥義提點二弟,“未必二郎做了個隊正就心滿意足,你就不想再上一層臺階么?”

  見陸祥順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又問道:“今日旬休,那位新盧國來的奉隊監,可是也家去了?”

  “不曾,咱們兩個,無論何時,須得有一人在都帥近前應命,以備不測之事。是以奉協尉今日還留在西海池內。”陸祥順有些心虛,“再者,都帥今日并無出行之意,想來無有什么要緊處,就算有,隊中老卒也會提點于他。”

  “你是都帥身邊的老軍官了,還教他一個新任職之人單留應卯?這可見是你慮事不周了。”陸祥義搖頭道,“聽為兄一句勸,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正是,你大哥的話極有道理。”于嬸也生氣說道,“如今家中什么都不缺,日子好過得很,為娘也用不著你時常回來添堵生煩,趕緊走罷。”

  “是是,那兒子這就先回去了。”陸祥順忙不迭放下小侄子,起身告辭。

  不料他匆匆趕回西海池,郭繼恩卻不在玲瓏院內,陸祥順有些困惑,他問寇珍:“都帥不是說今日不會出去么?”

  “臨時起意,去了大學堂。”

  陸祥順嘀咕一聲,又匆匆往外跑。

  郭繼恩此時卻在蘇平安所居的小院之內,聽著主人彈奏曲子,許云蘿則煎水烹茶。葉琴安踱步來時,但見庭院之中,蘇平安一襲粗布白袍,目送歸鴻,手拂五弦,一派悠然自得。郭繼恩則一身藍灰色軍袍,閉目斜靠于躺椅之上,微微敲指應和。

  許云蘿起身行禮,葉琴安含笑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自己拉了張椅子坐下來。郭繼恩聽見聲響,睜開眼來,忙坐直身體:“是葉師來了。”

  “適才去了唐九松處,見他正在指點一個女弟子,老夫覺著自己久呆下去,未免壞人好事,是以趕緊告辭,溜到平安這里來坐坐。”

  “想必那位女弟子,定然是細柳生姿,風流秀曼。此正九師愜意之時,的確不可多擾。”郭繼恩輕笑一聲,想了想又問道,“說到女弟子,如今大學之內,不是有一位叫做呂碧云者,想必亦多得葉師、蘇先生指點?”

  “非也,”葉琴安含笑搖頭,接過許云蘿奉來的茶盞,“此女喜愛的是格物與算學,詩書之道,她其實興致不大。聽真人和慎之兩位夸贊,說她對于那本《形學備述》,極有心得。”

  “原來如此。”郭繼恩微微點頭。這時蘇平安按住琴弦,開口問道:“在下聽說,霍真人預備將這形學,更名作幾何之學,卻不知這幾何二字,是何出處也?在下翻遍典籍,實是不曾見著。”

  “這個么,想來當是形學手稿之泰西文字,音譯為此。就如佛經之梵文一般。”

  “明白了,多謝都帥解惑。”

  庭院之中又沉寂了下來,葉琴安覷著郭繼恩若有所思神情,又問道:“都帥心神不屬,想來前方戰事,頗有煩憂處?”

  “是啊,青丘煙柳,雷澤秋風。”郭繼恩也不隱瞞,“曹州城,如今被圍,情形甚是艱難。”

  “曹州啊,在下入京之時,曾經路過。”蘇平安聞言有些感慨,“當初孫臏破龐涓的桂陵之戰,便發生于此。桂陵何處是?齊魏已成空。到如今,只有遍野紅柿而已。”

  郭繼恩正要說話,轉頭撇見懷明皇帝由柴蘆等幾個內侍伴隨走了進來,身旁是景云長公主、刑部侍郎薛寧等人。他微覺詫異,想了想站起身來。

  葉、蘇二人也都連忙起身相迎,皇帝腳步不停徑直過來,景云和薛寧兩個瞧見郭繼恩,面露遲疑之色,又不敢退出,硬著頭皮跟著向前。

  皇帝擺手示意免禮,自己在葉琴安那張椅子上坐下,覷著郭繼恩道:“都帥可曾往九師居處去拜訪過?那個章紫玉,瞧著柔弱,卻是落筆豪放,瀟灑不拘,將來必有大成也。”

  “至尊所說的,想必是九師新收下的那個女弟子?末將尚未見其人,自然也不曾見過其畫作。”郭繼恩示意許云蘿給自己披上斗篷,“幾位慢慢閑話,在下,就先行告辭了。”

  無人敢出言挽留,大家都說慢走,眼瞧著他帶著許云蘿出了院門,候在門外的幾個金吾衛士俱都躬身抱拳,不敢抬頭。奉效節立即帶著兩個軍士跟上,葉琴安、蘇平安眼見那披著斗篷的身影沿著一條水泥鋪就的大道昂首而去,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景云長公主卻脫口而出:“這氣勢,其實都帥才是真天子嘛。”

  薛寧低頭不語,那幾個內侍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都裝作不曾聽見。葉琴安正想著如何將場面圓過去,懷明帝先擺手道:“姊姊也不用說這些,你成日怨恨,不過是自取其禍,這又何必?其實都帥早日入居大內,對咱們其實倒算是解脫了。”

  長公主心虛嘴硬:“我怕什么,便是當面,這話我也敢說的。”

  “那你方才怎么不敢吭聲,”懷明帝又轉頭對薛寧說道:“薛侍郎,你今日隨我一道來此,想必于你的前程不大妙?說不定,明日都帥會罷了你的職。”

  “這個卻是不會,都帥不是這等氣量狹窄之人。”薛寧面露苦笑,“其實卑職倒是想與都帥一塊參詳中州戰事情形,孰料他拔腳就走了。”

  “嗐,如今你都已經不是武將,還操這份心作甚?今日又是沐休,本就不該再議國事。再者,管他前方打成什么樣,也不會短了京城之中用度。”

  薛寧微微愣神,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話。蘇平安這時已經拉過來兩張椅子,請景云和薛寧落座:“這位便是刑部薛侍郎?難得光臨,在下這里無有什么款待,還請眾位稍待,蘇某再去燒水烹茶來。”

  “這些事情哪里還要蘇先生來做,”柴蘆連忙領著內侍們湊過去忙碌,“有奴等在此,蘇先生只管坐著便是。”

  “柴蘆說得對,這些事給下人去做便是。蘇先生這里,不是還有個童仆么,怎的今日不見?”

  “那個小童,家中有事,是以給了他幾日假,打發回去了。”蘇平安神色淡然,瞅著薛寧出神的表情,暗自沉吟不已。

  陸祥順好容易在大學堂內尋著郭繼恩一行人,又急急跟著一道返回西海池廣寒宮,眼見戰訓司、參謀司兩處的年輕軍官們聚在一處,爭論曹州解圍之事,郭繼恩倚在門邊聽了一會,吩咐柴弘、祝同文:“你們兩個,明日都隨本帥往燕平縣城去。”

  正在絞盡腦汁的柴弘抬起頭來,一張胡子拉碴的臉愕然瞧著郭繼恩:“去燕平,要做什么?”

  “自然是巡視部伍,”郭繼恩冷聲吩咐道,“明日卯初時便要出發,不可遲誤。”

  “是。”柴、祝兩人都躬身抱拳。郭繼恩瞧著祝同文神色,又問道:“可是還有什么事?”

  “是,”祝同文扶了扶眼鏡,老實稟告,“今日軍情司得到前方間報,金鄉之戰中為敵所俘之六百二十名戰卒,已被徐智勤悉數殺害于成武縣城。”

  “連殺俘之事都做出來了,這徐智勤之格局,也不過如此。”郭繼恩神色未變,語調冰冷,“今日之事,咱們都會記著,將來再與他慢慢算還。”

  暮秋初冬,霜天寥廓,謝文謙、伍中柏、李樊玉等都跟隨著郭繼恩來到燕平縣城軍營,巡閱駐屯此地的燕州軍第二師。燕平縣城是京城西北藩屏,此地居民,多為當年營州都督府棄置之后遷徙而來,城池中央是縣衙,北面一大片直至城墻,如今都是軍營,駐扎著上萬燕趙健兒。

  燕州軍第二師點檢崔萬海、師監張善行,都小心跟在郭繼恩等人身后,驅馬緩行,從將士們面前走過。教場之上,九個軍陣列隊齊整,長槍如林,戰旗招展,在北風之中呼啦作響。郭繼恩瞧著火槍兵手里锃亮簇新的轉輪自發火槍,排列成行的盾車、野戰炮、虎蹲炮,他神情嚴肅地翻身下馬,慢慢踱步審視,將手伸至炮口,輕輕摩挲。

  上萬將士都目視著三軍統帥神色嚴峻,目視前方,慢慢走過隊伍,回到演武廳前坐下。謝文謙上前告訴他:“燕州二師,配發新式火槍六百余支,虎蹲炮二十門,輪式野戰炮四門。完全比照西山大營之中,羽林一師之數。”

  “還是太少了。”郭繼恩輕輕搖頭,“這輕炮易于仿造,南吳至少年底之時,就能鑄造出來,分配至宋城臨沂兩處。則中州對峙,愈發艱難矣。”

  崔萬海和張善行都在廳前躬身抱拳:“職等,愿往中州助戰,請都帥下令罷。”

  “燕州二師,軍容壯盛,國之虎賁。本帥心中甚慰,不過南下之事,容后再議。”郭繼恩示意謝文謙、伍中柏都坐下,低聲問道:“文謙兄,我打算將劉元洲從東都召回,出任講武堂山長,你以為如何?”

  “這個時節,你還從前方召將回京?”謝文謙很是不解,“劉元洲也是一員宿將,你就算不愿從東都往汴梁等處增兵,也不該將他調離啊。”

  “講武堂學生愈來愈多,這里也是社稷將來氣運所系,不可馬虎大意。”郭繼恩輕聲喟嘆,“劉護軍是老將了,資望俱足,還是召他回來罷。”

  謝文謙見郭繼恩已經決斷,便不再堅持,只問道:“則燕州一師,以曾樹貴為該師檢校點檢么?”

  “你往鄆州召眾將集議,覺得曾都尉如何,能當此任么?”

  “奇哉,不是都說,曾樹貴頗得都帥青眼看顧么,怎么你倒來問我?”謝文謙稍稍思忖,“其人沉穩干練,雖說資歷稍淺,其實也能勝任。”

  郭繼恩便轉頭瞧著伍中柏,新署任的羽林軍副統領毫不猶豫點頭:“可,樹貴兄弟攻守兼能,深得眾心,足當大任。”

  “那就這么定了。”郭繼恩果斷擺手,又轉頭詢問柴弘等人,“曹州是棄是守,楊都督那邊是何決斷,金鄉之敗,他們究竟有無檢討自省,可有書信來報?”

  “回都帥的話,昨日并無鄆州軍報呈來。”

  “軍情往來,還是太慢了。”郭繼恩吁了口氣,甚覺無奈,他拍了拍椅子扶手,起身吩咐道,“教大伙兒各自散了罷,一會咱們都去膳房,嘗一嘗燕州二師的伙飯。云蘿,我先帶你去瞧瞧,當年咱們幾個人弄的自來水,讓你開開眼界。”

  官兵們收隊回營,郭繼恩許云蘿兩人挽著手出了演武廳,謝、伍二人立在臺階之上,注視著他們的背影,謝文謙忍不住道:“前方這等吃緊,都帥卻還要調將回京。這中州局勢,他就這般不在意?”

  “都帥定有廟算,回頭咱們再請教他便是。”伍中柏身姿筆挺,從容回話道。

  “嗐,繼恩雖說天縱英才,到底不是神仙。”謝文謙搖頭,“咱們自己,也要替他多想著些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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