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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魯南戰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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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州城墻方長十四里余,規模甚大,道路規整。此地乃是江南屏障,南北要沖,歷為兵家必爭之地,多次爆發關乎天下盛衰的決戰。再加上富有煤鐵,多出銳卒,南吳國主徐敬徽早在稱帝之初就遣太子坐鎮于此。城中府衙經過擴建,如今實際上已經成為南吳太子徐智玄的府邸。

  兗州、密州兩處連遭重挫,實令徐智玄大出意外。尤其是將軍嶺之敗,于善立乃是深得南吳太子信重的大將,其以統軍司副使之銜往山東相助徐智興,一朝身死,萬余精兵皆歿,僅許恒碩率數千殘部倉皇逃回臨沂。消息傳回徐州,令徐智玄極是心痛:“二郎不聽勸阻,強留高密,致有今日之敗。如今兗州密州兩處失利,北征大計,實已廢于一旦矣。”

  “江都王執意要打青州,是以不愿退回臨沂。山東兵馬拉開過長,為北賊所乘,致有今日被動之局。”行軍長史潘文佑也覺得十分棘手,“眼下要設法,教江都王速速撤回臨沂,這是第一樁要緊之事也。”

  淮南統軍副使鄭德威古銅面色,身軀健壯。他見太子轉頭目視自己,忙起身抱拳,恭謹說道:“江都王身在高密,與臨沂道路絕斷。如今北軍已經占據密州莒縣等處,若要救回殿下,屬下當揀選精銳,往赴臨沂。”

  “一個個心氣高傲,自作主張。”徐智玄頹然嘆息,旋即又振作精神,冷靜說道:“目今北賊山東主將乃是粟清海,此人手段非凡,膽略出眾,非可輕易撼之者。傳令李神韜,從海州搜集船只至嶗山接應二郎等撤出。不能上船者,則東往即墨、昌陽等處,與敵周旋。”

  潘、鄭二人都連說甚好,潘文佑又說道:“只要臨沂不失,則來日尤可為之,太子殿下不必心憂過甚。”

  徐智玄輕輕搖頭,正要說話,門外親兵隊官進來稟報,說是御營軍副指揮使謝承運已經被拿回徐州,等候發落。徐智玄冷笑一聲:“此人壞我大計,不必留著了。鄭將軍,你取孤的上方斬馬劍,就將其人轅門處斬,懸首示眾!”

  “殿下不可,”潘文佑連忙諫道,“謝承運昔年曾有救駕之功,是至尊愛重之將。雖有過失,亦不可輕易斬殺,以致父子生隙,反為不美。”

  徐智玄深吸口氣,轉頭見鄭德威也點頭贊同,頗有意興蕭索之感:“孤代天子北狩,原以為,入領萬機出統戎政,監國撫軍六柄在手,到頭來,處處掣肘,諸事難成。也罷,二卿皆說不可殺,那就先留著他性命,等著江寧處置好了。”

  他不等兩人應聲,便站起身來:“鄭將軍,隨孤往興化寺去散散心。”

  “殿下,鄆州那邊——”潘文佑忙又提醒道,“河南徐指揮使所部在義橋鋪遭遇北軍逾萬之兵,是攻是守,還請殿下裁示,下官也好分派之。”

  “五郎所遇之敵,是陳之翰?”徐智玄停下腳步思忖一會,擺手道,“柴有功所部御營軍,不是暫歸河南司轄制么,鄆州既有強敵阻之,則曹州必空。你就這般回書便是,以五郎之智略,自有決斷。”

  潘文佑遣出的急使才趕到任城,就遇到了從義橋鋪撤退下來的徐智勤、路士瞻。讀過太子鈐印的急信,徐智勤稍作沉吟,便對路士瞻說道:“陳之翰部既在鄆州,謝承運那個草包料算倒也不差,原來曹州才是敵虛之處。”

  “依司使之意,咱們可要與柴有功合兵一處?只是謝承運被鎖拿回徐州,御營軍在成武縣城停留了多日,想必北賊已有防備矣。”

  “不然,敵走北路,我走南路,北遠南近,必是咱們先至。再者,咱們頓兵于此,形勢會愈發被動。”徐智勤果斷吩咐,“號令各部,今日就拔營向南。”

  徐智勤麾下的河南軍也非等閑,三日功夫急行二百里地,越過當年吳王夫差開挖的菏水趕至成武縣城。這里地勢平坦,河道眾多,糧產富足而難于戍守。柴有功連同兩萬多御營軍官兵在此地駐屯了十來日,正是六神無主之際,徐智勤入城之后當即嚴申軍紀,大開殺戒,一連斬殺了數十個喧嘩鼓噪的軍士,又將柴有功嚴厲訓誡了一番,御營軍上下,這才人心稍定。

  柴有功形貌俊偉,在都城之中原本也是囂張跋扈之輩,只是有謝承運被革職鎖拿的例子在前,他行事也就十分小心起來。接斥候回報之后,他便往西大街的縣衙去稟告徐智勤。

  城內外如今駐扎了五六萬兵馬,百姓們都閉門不出,心驚膽戰地等著大軍拔營離去。大街之上空無一人,柴有功快馬疾奔而過,進了縣衙匆匆往議事廳去見徐智勤。

  曹州城里仍然駐有一支唐軍,他們還在城池東面的楊莊、高莊、韓樓等處設立了營壘,嚴密布防。聽了柴有功的稟報,徐智勤眉頭深皺,路士瞻也大覺困惑:“三處營壘,當有一旅之兵,難道城中守軍竟將主力都放在了城外?”

  “向祖才已經從汴梁遣來了援軍。”徐智勤面色變得陰沉,“曹州乃是大城,北賊至少有近萬兵馬在此駐守。”

  “便有萬余兵馬,我師五倍于敵,亦不足畏也。”都尉蔡慶功挺胸凸肚說道。

  徐智勤仍然搖頭,他吩咐親兵打開輿圖,仔細斟酌了許久,才對柴有功厲聲說道:“兗州之敵必定追來,本官今日便回師金鄉接戰。御營軍要分兵一半給本官帶走,余部在此阻截曹州之敵,若教走近一個,則休怨本官不顧及同袍情誼,轅門之外那些個首級,尚血跡未干,柴將軍可好自為之。”

  柴有功惶懼無地,慌忙抱拳:“是,卑職必定不敢誤事!”

  徐智勤遂連夜拔營北返,果斷再渡菏水,在馬莊迎頭撞上范長清、韓景和兩部唐軍,由吳州軍統領喬定忠親率而來,雙方于是又一次爆發了激戰。

  趕至曹州駐防的是燕州軍第四師溫貴河、何文晟所部,得知吳軍突然北返,兩人便果斷率部出擊。龜縮在成武縣城的南吳御營軍此時一改往日的畏戰不前,悍然出城迎擊。兩股人馬在孫莊惡戰了大半日,柴有功手執橫刀親自督陣,燕州四師以虎蹲炮連續轟擊,御營軍雖傷亡頗重,卻無人退卻,死死地守住了防線。

  曹州兵馬未能沖破御營軍的阻截,北面的陳之翰部又遲遲未能趕至戰場,馬莊戰況正激烈之時,徐智勤將御營軍校尉丁輔忠叫來:“本官聽說,殿前諸將之中,以爾勇名最著,此決勝之時,本官要你率本部從右翼突擊敵陣,不得遲疑!”

  “司使有令,卑職豈敢違忤?”丁輔忠身形彪悍,眼神銳利,從容抱拳道,“只是卑職細瞧,右翼之敵軍容尚整,斗志甚堅。若司使允準,卑職愿率部繞行西面,為司使取敵上將首級!”

  “好,你多帶一個旅,馬上出擊!”徐智勤當即揮手下令,“今日勝負之機,全賴于卿!”

  秋日的平原之上,雙方戰陣自西北延伸向東南,背水一戰的南吳軍士卒,已經熟悉了唐軍的虎蹲炮轟擊之聲,不再像當初才見之時那般懼怕。他們頂著炮火、槍彈奮勇而前,冒死射出一支支羽箭,以擊殺對面的步卒。當唐軍官兵發起反擊之時,那些老練沉穩的槍卒便兩人一伙,扛起抬槍,再加上弓弩手的配合,以彈丸和羽箭將敵人逼回本陣去。

  當丁輔忠率五千御營軍從西邊掩殺過來,范長清部首先遮攔不住,不得不向后退卻。喬定忠便急令韓景和分出兩團人馬相援,同時下令,中軍本陣立即后撤,不得囂亂。

  此時,陳之翰所部吳州軍第五師,才剛剛進入戰場北面百余里之外的任城縣城。

  唐軍終于從馬莊向北面敗退而去,一場激戰下來,他們有超過三千人陣亡,受傷的官兵人數也有三千之多,此外還有六百多人成了南吳軍的俘虜。

  唐軍敗回任城,重振士氣的南吳軍則就地扎營,在徐智勤的中軍帳內,立下首功的丁輔忠提議乘勝而進,再攻任城,路士瞻卻認為眼下形勢只是暫緩,主力當掉頭退往成武,順勢殄滅曹州之敵。

  徐智勤眼瞅著親兵將陶燈點亮,出言吩咐道:“路護軍之提議,深得我心。傳令下去,明日再渡菏水,殺回曹州。”

  唐軍在金鄉吃敗仗之際,燕京城內正是一片喜氣洋洋。兗州獲捷,密州獲捷,而在西北戰場,周恒果斷遣出精銳騎兵,一舉奪下單于臺,更是令西北諸道,皆大為震動。

  序屬三秋,金河西面的云中西地,針茅、冷蒿等野草都已漸變枯黃。塞外的秋風勁吹,正是沙翻痕似浪,風急響疑雷。都支與邱世庚縱馬徜徉,遠眺黃綠斑駁的原野,邱世庚見伙伴眼中流露悵然之色,不禁問道:“都支兄弟,如今咱們大功告成,你為何還是抑郁不樂?”

  “多美的草場,若能帶著妻子,在此放牧牛羊,哪怕教我長住燕京城,我也不換。”都支閉著眼睛,感受著呼呼撲面的秋風,懷想著遠在燕京西山的妻子。

  “就這等去處?”邱世庚很是不解,“半磧半草之處,如何能與黑城等處相比。”

  “穿過大沙磧,往東北方向一直走,”都支瞧著日頭比劃著方向,“就是我們同羅部之故地。那里也和這里一樣,半磧半草之地,而且,這個時候已經是白災肆虐的冬天了。”

  “原來如此,那么相比之下,這里的確是好上許多了。”邱世庚點頭贊同,又瞅著一匹好奇地湊過來的赤色小馬。這匹小馬身上有著奇怪的白色花紋,甩動著尾巴,直到一個圖韃女孩帶著膽怯的神色過來,小心地將它拽走了。

  “邱旅監,我記得你并未成家是不是,”都支又說道,“我覺得你可以在云中這邊找一個女孩,草原上的女孩,害羞又心善,勤快又勇敢,這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了。”

  “說的有些道理,可是,這事你也幫不上什么忙吧。”邱世庚斜覷他一眼,“還是等你的叔父到了,再替我說合一個罷。”

  然而突賀與他所率的那支牧民輜重隊,并沒有趕來單于臺,而是跟隨周恒親率的步軍主力駐停于豐州北面的古龍溝一帶。在這里,乞答部兩個首領達賀烏與述律支發生了分歧,部落也隨之一分為二,內訌之中,達賀烏被身邊叛變的千戶伏突可砍下了頭顱,其子達賀奇憤然率眾降于隨后趕來的唐軍。述律支雖然一時獲勝,收羅了部族主力,卻也不敢退往單于臺,這一支人馬遂繼續向西,從狼山北麓涉過彌娥川,往居延海方向去了。

  周恒將達賀奇留在自己身邊,詳細詢問部族情形,然后吩咐卓玉思整理成冊,報往燕京。

  “漢家旌旗蔽四海,暮云飛渡單于臺。”燕都郵報以熱情洋溢的筆觸向民眾報道了西北獲捷的消息,狼山北麓,故單于臺,一朝收復,乃雪百年之恥,人們彈冠相慶,酒肆瓦舍之中,處處是歡聲笑語,醉酒擊歌。

  霍啟明仍在西山鐵廠處,與秦慎之、宋云奇、李竟生、徐雪明等人一塊調校機器。幾處捷報先后報回京城,他便邀來辛廣壽、成澤康、胡啟忠等人,一道喝酒慶賀。

  酒筵就設于鋼鐵公司的膳房之內,不過是些米酒、雞豚、豆腐、白菜之類。幾位終日在車間里忙碌的夫子也是一身油污,就連霍啟明自己,一件道袍也已經臟得不成模樣,全然瞧不出尊貴身份。只是節儉務實早已成為燕京行事之風,大家都不以為意,舉杯相賀,甚覺開懷。

  桌旁諸人之中,只有成澤康滿身綾羅,衣冠楚楚。陶燈照耀之下,霍啟明瞧著他放下酒杯,若有所思:“成副總辦這等長袖善舞之人,其實不該留用在此。貧道將成兄轉往通商銀行去做個副總辦,如何?”

  “成某無意入城。”成澤康不慌不忙夾住一塊雞肉,“辛總辦乃是大才之人,遲早會進六部,某就在這鐵廠,品茶讀報,耐心等著,接任總辦職務便是。”

  “說得容易,天下俊杰,皆聚于京城,六部何等顯要之處,哪里輪得到辛某去?”辛廣壽咧嘴笑了,“西山風景甚佳,辛某也無意入城。”

  成澤康也不在意,舉杯與他相碰道:“如此也好,你我二人,便在此間瀟灑快活,也是人生樂事。”

  “都不愿入城么?”霍啟明放下酒杯,持筷敲碗,佯怒說道,“躲進小樓成一統,你們一個個倒是會想,貧道偏不教你們如愿——”

  他話未說完,宋云奇已經拽住他衣袖問道:“好句,后面還有么?”

  霍啟明哈哈一笑,正要答話,這時耿沖匆匆進來,遞給他一份軍情急遞:“大人,此是樞密院遣人送來,都帥口諭,要請大人閱過之后,明日回城議事。”

  霍啟明接過急報撕開信封:“甚么十萬火急之事?”待他細細瞧過,抬起頭來,見眾人都目視自己,不禁輕聲笑道:“這魯南之役么,是開了一個好頭,卻收了一個爛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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