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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夜宿雞鳴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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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繼恩驅馬下了山坡,由親衛營護衛著,巡視處處血跡斑斑的戰場。他牽馬緩行,時不時停下腳步,與包扎傷口的官兵們說話。行至甲旅團練曹靖面前,他問道:“傷勢要不要緊?”

  曹靖因為失血過多而面色慘白,他勉強笑道:“不過是箭創,入肉不深,并不打緊。”

  郭繼恩點點頭,又安慰了他幾句,正準備去尋駱承明,那曹靖卻突然有氣無力問道:“制將軍可是馬上便會轉回燕都?”

  郭繼恩停下腳步,笑問道:“你怎么想到的?”

  “卑職胡亂猜測的。”

  “不用想那些事,你如今只管養傷便好。”郭繼恩擺擺手,牽馬繼續往前。然后他就聽見一個躺在擔架上的士卒對身邊的伙伴說道:“若是往后不能再回軍營,俺也不怕。到底俺在識字班中認了不少字,如今處處都在大辦工坊,俺去哪里上工,都能攢下不少錢來。”

  “是啊,聽說那些工坊募人,只要是識字的,就一定會收。”

  郭繼恩聞言,暗暗點頭,身邊的范長清也欽佩說道:“卑職往河北來了這幾日,見燕州軍中,氣象便是格外不同。此前聞所未聞,卻教人心向往之。范某雖然駑鈍,仍然期望著與眾位同袍一道驅虜安民,以成將軍之大業。”

  “本帥與范校尉同行數日,也覺著你是個有才干的。既是到了燕鎮,統領署定然會人盡其才,到時候范校尉可不要累趴下了才好。”郭繼恩一面說笑,一面欲轉頭對隨扈們說話,卻見舒金海臉上有些郁悶神色。他想了想,翻身上馬,往那幾面左軍大旆的方向行去。

  程山虎小聲對舒金海道:“咱們跟在統領身側,雖說隨時都有可能上陣殺敵,畢竟還是要以主帥安危為第一要緊之事。監軍司頒下的軍紀,咱們可不能忘了。統領安然無恙,這便是咱們的功勞,若是主帥命咱們沖陣,那才是到了賺取軍功之時。這個主次分寸,咱們心里一定得明白。”

  “多,多謝提醒。我,我知道了。”

  駱承明、石忠財等也往這邊來尋郭繼恩,彼此相見,都在馬上抱拳行禮。郭繼恩便問傷亡統計之事,石忠財稟道:“陣亡六百二十人,傷三百零四,營官折了四個,團練團監們也有負傷的,幸好卻都是性命無礙。”

  “還算是不錯,”郭繼恩吁了口氣,“要教出一個出色的軍官,著實不易,每折損一個,都難免教人心痛。今日之戰,左軍各位同袍,遇敵巍然,雖被合圍,仍然不能被撼動分毫,了不起!”

  “統領既然如此夸獎,咱們可要一鼓作氣,殺向晉北去?”石忠財是跟隨郭繼恩數年的老卒,在他面前說話也是并不拘束。

  “哈哈,得隴望蜀,人之常情。”郭繼恩心情很好,“但是不行,時機不對。”范長清也向駱承明、石忠財等抱拳行禮,又感嘆道:“盧都督在常山一戰大潰,本來卑職和張校尉等還覺得疑惑,今日見了左軍之戰力,當初咱們敗得不虧啊。”

  “沒事,咱們如今既然在一只鍋里吃飯,往后便一道殺虜賊,安天下!”石忠財很是得意。

  駱承明終于想起了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這回犯境的,還是庫羅所部,卻是依然從北面大馬群山而來。”

  “不錯,虜兵非越太行而來,那必突可汗暫時無意河北,專等著晉陽主力過來決戰。”郭繼恩露出贊同神色,他抬頭望了望天空,“打過這一戰,宣化可保無虞矣,咱們回軍營去,我還有吩咐。”

  韓煦領著劉文卿等人在軍營門口相迎,郭繼恩劈頭便道:“此處事務,請韓憲使全部交與郜推官,你得與咱們一道返回燕都去。若還有什么要吩咐的,就寫下來差人送過去。”

  韓煦聞言一愣:“此地流民之事,千頭萬緒,郜推官一人如何應對得過來?”

  郭繼恩大步走向中軍帳,掃視一眼劉文卿:“讓郜推官去找莊夫子要人,大學堂之學生,只要是品行端直的,都可以馬上擢用——至于流民之事,一是定人心,二是安家業。要多鼓勵他們往唐山盧龍去,官府給錢給糧,只要他們愿意東去,什么都好說!”

  韓煦更是摸不著頭腦:“既如此,則卑職更應當留在此地主持流民之事,為何要先行返回?”

  “自然是有更要緊的事。”郭繼恩在大帳中盤腿坐下,詢問隨后進來的伍中柏、呂義才:“中軍甲師二旅,傷亡如何?”

  兩名旅監都回話道:“統共有四人陣亡,傷二十余人。”

  郭繼恩自己也對這個數字感到有些意外:“可算是代價極小而戰果極大矣。既如此,教大伙兒都稍作休整,吃過飯后就拔營!”

  韓煦匆忙寫就行文,取印鈐了,交與劉文卿,吩咐他快馬往溪南村。又問郭繼恩:“統領何以如此急迫?”

  郭繼恩搖頭不答,想了想才說道:“走,咱們先去用飯。”

  和軍士們一起用過飯后,中軍和左軍的官兵們開始拔營預備返回,這時郜云漢與宣化刺史馮明昌都趕了過來拜見郭繼恩。他不禁笑道:“馮使君往常倒也見過好幾回的,原本想著這回事情太多,就不特意召你過來了。如今你既然來了,本帥免不了要吩咐幾句。留在宣化的這些流民,務必都要安頓好,他們既然來了燕州,便是咱們燕州之百姓,官府須得一視同仁,平等待之,教大家都能吃上一口安穩飯。”

  “若有為難之處,”他指了指郜云漢道,“郜推官也會為你設法,還缺什么,就書報統領署,去找霍真人。”

  “是,”馮明昌心緒有些復雜,卻依舊神色恭敬,“下官都記住了。”

  離開軍營之時,他對身邊的書吏感慨道,“誰能想到七年前兩個投入邊軍的娃娃,如今竟成了跺一腳便震動燕鎮的人物?世事變幻,總是出人意表啊。”

  軍營之內,郜云漢很是不滿:“眼下情形,安頓流民乃是官府第一要務。不知統領有甚么緊要之事,這個節骨眼上要將憲使派走?”

  駱承明、石忠財都詫異地瞧著這個身形干瘦的巡查推官,敢這樣與統領說話的,他們此前還真的沒見過。郭繼恩卻知道郜云漢的性子,只是笑了笑:“自然是因為還有別的差遣,往后憲使衙署之事,都要請推官多擔待一些了。”

  郜云漢聞言,吃驚地瞧著郭繼恩,韓煦也覺得疑惑,郭繼恩拿起皮囊喝了幾口水,又繼續說道:“是,便如推官所料想,本帥就是這個意思。”

  郜云漢默然點頭,向郭繼恩叉手行禮。郭繼恩示意部將們準備上馬,又瞅著郜云漢有些嫌棄地道:“郜推官,你就不能笑一笑?自本帥第一回見到你,便是這副嚴厲神色,不知推官公務之余,面對家中妻兒,難道也是這般模樣?”

  郜云漢微微變色,想了想克制住自己道:“民生多艱,顛沛流離,下官心中不忍,是以多有憂思也。”韓煦也連忙說道:“制將軍這話太過無禮了,郜推官宅中孺人,過世已經七八年矣。”郭繼恩聞言,深覺自己失言,忙抱拳行禮道:“是郭某蠻橫粗魯,冒犯了推官,罪過罪過。只是咱們的確還有別的要緊之事,不能耽擱。宣化這邊流民,也只好托付于推官了。”

  郜云漢不好再與主公爭辯,只是默默點頭。郭繼恩這才與他道別,吆喝一聲,那匹漂亮的栗色戰馬便加速奔跑起來。

  左軍的兩個旅護送著所有受傷的同袍、戰死者的遺體,押解著戰俘們陸續從西門進了府城。郭繼恩卻不去探望流民們,直接率領中軍甲師的兩個旅,沿著官道加速向東面趕去。

  當夜,軍隊歇宿于涿鹿縣北面的雞鳴驛。這里是一座很大的驛館,外有城墻,方長近四里。于是近六千兵馬便全部歇宿在驛館城墻之下。

  涿鹿縣令陳光義也從縣城之內趕來參見。這縣令年紀不過三旬,甚是年輕。行禮之后他將這邊縣城情形都述報了一遍,又責問道:“制將軍在燕都大興百業,把個燕鎮首府整頓得好生興旺。卻是有一樣弊端,如今下面各縣之中,許多佃戶、或是城中無業之民,如今都往燕都去尋活計,長此下去,則河北之地,獨旺燕都一處也。如何不給咱們這些府縣也安排些產業?譬如涿鹿,煤礦鐵礦皆有,何不在此地也造一座鐵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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