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婉一聽談到引起趙雙傷心的話題,不由暗自吐了一下舌頭,便閉嘴不言了。她此時心里想的是段莉莉,那個孩子天真無邪,既沒有操勞,也沒有什么壓力,憑什么一出生就要承受別的新生兒沒有的懲罰呀?
秦松沐終于把車開到了拆遷辦在某地設立的臨時辦公室,便選擇一個合適的停車位,把他的車緩緩停下來了。
拆遷辦的一個中年男工作人員早已經久候多時了,一見到老者,立即伸出了熱情的雙手:“馮老先生,可把您老盼來了。都快急死我們的領導了。差一點沒親自去您住的醫院去辦公。”
老者不由苦笑:“我也著急呀,可我的身子骨不爭氣,憑我自己也過不來,今天好不容易騰出我的親人時間。您們為什么這樣著急呀?”
“唉,目前那片棚戶區只差您老沒有簽字了,讓我們的任務無法完成。您說,我們的領導能不著急嗎?”
“哈哈,難道你們怕我一個快入土的老頭會充當‘釘子戶’嗎?”
工作人員也笑了:“我一看您老就是開明人士,不會做出無理取鬧的事情。”
老者的表情凝重起來:“就算您們遇到不配合的拆遷戶,也不能形容人家無理取鬧。畢竟,你們開發商也是出于利益需要,才來開發棚戶區的危舊房屋改造的。既然是商業行為,就免不了甲乙雙方談談講講吧?我是出于自己的認識,覺得拆遷改造危舊房屋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所以就不計較個人的得失了。”
工作人員尷尬一笑:“馮老先生真是一個明白人。不過,請您老放心,我們是按照政策辦事,一個子也不會少賠償您。”
老者瞥了他一眼:“誰說我要錢賠償了?既然是舊房改造,那我不能無家可歸呀。”
“哦,您是想要房子,而不是賠償款?”
老者果斷地點點頭:“不錯,我要的是房!。”
方曉婉眉頭皺眉頭,剛想插嘴,卻感到冒失,只好暫時忍耐住了。
工作人員顯得很爽快:“沒有問題,正好我們的建設資金緊張呢,您要是要房子,那再好不過了。不過,您家老房子的面積小,只能賠償一個小戶型。”
老者淡然一笑:“不論多大的戶型,只要是能住人就沒有問題。”
就在工作人員埋頭從抽屜去相關材料時,方曉婉再也不能沉默了,趁機一拉老者的胳膊:“馮伯伯,您還要房子干嘛呀?”
老者和藹地凝視著她,眼神略顯濕潤:“閨女,無論開發商能賠償我多少錢,那都是身外之物,并不會永久存在。可我一旦獲得了七十年大產權的房子,那才算是給世上留下一點值得紀念的東西呀。”
秦松沐一聽,頓時想到了魏青霞執意保留那套別墅的初衷,也不禁濕潤了雙眼。
趙雙又何嘗不是?當她聯想到田濤哥留給她的那套房子時,眼角的淚珠頓時沿著臉頰滾落下來——
方曉婉有些不能理解,不禁好奇道:“您老人家并沒有親生兒女呀,能把房子留給誰呀?再說,您老人家不是創作小說嗎?您筆下的那些作品不也可以當做留給后人財富嗎?”
老者黯然搖搖頭:“我目前創造的作品依舊被網站拒絕簽約了。唉,現在的讀者都喜歡閱讀脫離現實的玄幻作品,對反映社會現實和弘揚正能量的作品簡直不屑一顧。所以,馮伯伯的那些作品很快被塵封在網站的書架上。再說,我的小說作品既然不能簽約,只能算是留給社會的精神遺產。我現在要把最實在的物質遺產留給我最喜愛的親閨女。”
方曉婉一聽,頓時明白了一切:“您···您想把新房子送給我?”
老者莞爾一笑:“傻丫頭,當初離開醫院時,我提醒你別忘記攜帶身份證,難道你就一點預感都沒有?”
方曉婉連連擺手:“我也不要您的房子,又不是沒地方住。”
老者神情鄭重地講道:“你不是一直渴望有屬于自己的房子嗎?只有在這里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家,才算是一個真正的寧海人。我如果成全了你這個心愿,也能夠瞑目了。”
方曉婉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不不不···我不要您的房子···只要您好好的陪著我···”
老者動情地抬手撫摸一下她的秀發:“閨女是一名醫生,早該看透世間的生死吧?你其實就生活在不斷送走完成人生旅途的群體,難道還不看出來生命就是大自然的匆匆過客嗎?馮伯伯也快走了。其實,如果當初馮伯伯如果不是遇到你,恐怕都活不到現在了,也不可能站在這里來簽拆遷協議。閨女,你現在就是馮伯伯的一切,而且在馮伯伯離開的時候,還依舊幸福地生活著。”
“馮伯伯···求您別說了···快要求補償款吧···只要有了錢···才能為您老人家益壽延年呀···”
老者黯然搖搖頭:“咱們在路上討論過了,難道你忘記了嗎?世間最寶貴的是生命了,當生命健康被亮起了紅燈,就算有再多錢,能換回一條命嗎?馮伯伯是因為擁有了閨女的愛,才讓自己的生命延續到現在,并且又完成一部社會現實作品。”
“不,就算錢不能為您老益壽延年,但起碼可以提高您的生命質量。比如用一點好藥,吃一點高級的營養品了。”
那位工作人員聽了他們的談話,感到很意外,不由打斷:“對不起,您們還要商量嗎?”
秦松沐知道搭腔了:“就按馮伯伯的意見辦吧,曉婉你不能無辜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就不要推脫了。”
方曉婉不理解秦松沐為什么會這樣講,瞪著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
老者一聽秦松沐發表意見了,而方曉婉似乎默許了,感到很興奮,立即回頭面對工作人員:“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我要趁這次簽署協議的機會,直接把新房子過戶給我的閨女。”
方曉婉還想拒絕,但被秦松沐拉一下胳膊,并遭到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方曉婉不知道秦松沐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盤,只好暫時作罷。
由于老者要直接把戶主過繼給方曉婉,所以就少不了一下繁瑣的事情。
秦松沐開著車,又帶老者等人輾轉了好幾個地方,最終才落實了。
等一切手續都辦好了,老者就感覺心里好像卸掉一塊大石頭一樣,顯得無比的愜意和輕松。
“松沐,房子的事情終于辦好了。現在請你開車送我回老房子看一看吧?”
秦松沐欣然點頭:“沒有問題,您老請上車吧。”
方曉婉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感覺自己好像占了人家大便宜,好像自己當初對馮伯伯的好,就是覬覦人家的家產呢。她不禁懊悔了,早知現在,自己當初還不如把馮伯伯的老房子處理掉。
就當她愣神的功夫,趙雙伸手一捅她的身子:“曉婉姐,快扶馮伯伯上車呀。”
方曉婉緩過了神,趕緊過去挽住老者的一只胳膊,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汽車里。
當秦松沐把汽車開到十幾里地的郊區的那片棚戶區時,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五點鐘了。
老者等秦松沐把車停到自己老房子的門前時,發現這里的鄰居都已經遷移走了,并且有的房子已經拆了。顯得就像一片剛地震的廢墟。
老者一看自家的那扇舊門,心里頓時百感交集,那雙深邃的眼睛也不禁濕潤了。
“閨女,鑰匙呢?”老者想盡快進屋看看,便向方曉婉伸出了手。
方曉婉趕緊解釋:“我跟您說過,我把房子租給一對外地的農民工夫妻了。如今門鎖不是咱們的。”
秦松沐一皺眉:“如今這里的房子已經陸續被拆了。難道租戶還沒有搬家的意思嗎?”
方曉婉解釋道:“我跟那個女人通過電話。他們正在外地,今天趕不回來了,并說家里沒啥值錢東西了。如果我們要想進屋,可以撬門進去。”
秦松沐一聽,便從車的后備箱里取出一個扳手,要去撬開那扇門的門鼻子。
老者趕緊阻止:“算了吧。我只要看一看外面就行了。”
趙雙也附和道:“就是。但從外面看,房間里一定很亂,恐怕都下不去腳。”
秦松沐莞爾一笑:“對于農村人來說,并不像城里人那么講究,非要把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尤其是租人家的房子,又長期不住的。我估計里面的氣味一定不好聞。”
老者含笑道:“既然是這樣,我就更不需要進去了。”
當老者靠近那兩間老房子,并用那雙顫抖的手觸摸房子外面的門窗時,不由悲從心生,老淚瞬間橫流···
方曉婉因為一直負責打理這兩間房子,并沒有好奇感,便向趙雙低聲道:“雙兒,你替曉婉姐過去攙扶馮伯伯一下,千萬不要讓他老人家跌倒了。我要跟松沐說幾句話。”
趙雙知趣地點點頭:“好的,你倆慢慢談。”
秦松沐望著趙雙靠近老者的背影,便猜測出方曉婉要跟自己討論什么了。
方曉婉因為距離老者很近,只好壓低聲音質問秦松沐:“你為什么阻止我拒絕馮伯伯的房子?”
秦松沐也許心情壓抑很久了,所以需要一個輕松氣氛來調節自己,于是開始向方曉婉調侃:“我這全是為了你好呀。你想想看,你目前還是單身,只能住著寄人籬下的日子,如果沒有好的物質基礎,怎么能找一個稱心如意的郎君呢?現在好了,你有屬于自己的房子了,那些單身男子為了追求你,還不擠破腦袋呀?”
方曉婉狠狠白了他一眼:“如此說來,你一直拒絕我而喜歡麗娟,那是因為她有房子,而我沒有房子嗎?”
秦松沐面色一囧,趕緊搖頭:“麗娟不僅僅有房子。我喜歡她是多方面。”
“嗯,她是在多方面都富有,比如美貌、才華和社會地位。但你也別忘了,她還有兒子和一個腦死亡的老公呢。”
秦松沐臉色一變,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料,方曉婉并不吃他這一套,而是歪著腦袋向他發飆:“如今魏姐姐的病情危在旦夕。你根本體會不到作為一名患者每天的身心活得有多痛苦,卻對她明理一套,暗里一套,真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小人。”
秦松沐的臉上實在掛不住了,不由嗔怒道:“臭丫頭,你胡說些什么?我難道對青霞不好嗎?”
“哼,你目前是對她好,但僅僅是一種感情上的施舍,對她實際上就是另一種的傷害。你明知道她活不長了,才把對麗娟的感情借助給她一點,因為你覺得自己的付出不會持續太久,更不會付出多少代價,等到送走魏姐姐時,你可以再向麗娟自豪地講,你為了治病救人,寧愿犧牲自己的感情。這樣,就可以在善良和性情的麗娟面前加分。你的這種伎倆真是陰險之極!”
方曉婉越說越激動,幾乎提高聲音的分貝,結果招來了老者和趙雙的同時回頭。
秦松沐急了:“姑奶奶,求你小聲點。他們已經聽到了。”
方曉婉這時注目一看,發現老者和趙雙都投來了詫異的目光,便趕緊停止了發飆。
可是,她覺得自己的氣遠沒有撒出來,便一拉秦松沐的胳膊:“我們去車里說去!”
秦松沐被弄的相當尷尬,有心擺脫方曉婉的手,但感覺方曉婉的力氣好像比平時大了許多,自己的胳膊幾乎被她的小指頭捏紅了。
秦松沐不敢反抗了,只好乖乖地被方曉婉牽過去,為了解除老者的疑心,不得不沖他和趙雙尷尬一笑。
老者和趙雙雖然聽到了方曉婉激動的聲音,但都沒聽清楚她究竟說些什么內容,都茫然地望著他倆,直到方曉婉像牽馬一樣,把秦松沐拽到了車旁,并先后上了車。
老者這才試探地詢問趙雙:“雙兒,你聽到曉婉說些什么嗎?”
趙雙一攤雙手:“曉婉姐講得太快了,又距離咱們遠,我連一句整話都沒聽清楚。”
老者的表情顯得很焦慮:“我頭一次看到曉婉發脾氣,而且是奔松沐去的。他倆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我是沒聽清楚曉婉到底為什么發火,還以為你年輕聽力好,能夠聽出什么蛛絲馬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