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迅速被秦松沐這句給點醒了,趕緊用衣袖子抹一下眼淚,然后振作精神步入了病房。
秦松沐并沒有跟進去,因為他此時的心里異常惆悵,覺得病房里的氣氛會讓自己窒息,于是走向了氣息流暢的走廊盡頭的玻璃門外。
他必須要獨自透口氣,并暗自發泄一下情感。
在他看來,小莉莉的目前的狀況還不至于馬上離開,自己還有一點緩沖的時間。
當他走出二病區時,已經到了醫院下班的時間了。雖然在1035病房里的人已經沒有時間觀念了,但在其它的地方,作息時間還在依舊。
秦松沐瞥了一眼對面一病區陸續走出來的醫護人員,突然想到了自己最關心的李建兵和王雅芹了。
他每天都會例行去107病房和1011病房視察一次,但唯獨今天,自己的步履還沒有涉獵到那里。而在此之前,自己幾乎轉遍了其它各個分病區。
他心念一動,覺得在醫護人員下班的時候,病房的安保往往是最松懈的時刻,自己何不趁機考察一下呢?
秦松沐思忖到這里,立即信步奔向了對面的玻璃門——
正在陸續往外走的醫護人員一看他在下班的時刻到訪,都頗感意外,紛紛沖他點頭打著招呼。
秦松沐心情不好,過來查看李建兵和王雅芹的情況,也是轉移自己悲傷的一種手段,所以并沒有應酬手下醫護人員足夠的微笑。
那些離開的醫護人員一看上司的臉色很難看,不知因為何故,都不敢多舌,紛紛地閃了。
就當秦松沐途徑醫生辦公室的門口時,突然邂逅了剛剛走出來的李邵成。
“秦主任您怎么沒下班?”
秦松沐望著對方詫異的眼神,不由反問:“你不是也沒走嗎?”
“嘿嘿,您沒看到我正在往外走嗎?”
秦松沐不由向門里瞥了一眼,發現里面已經空無一人,不由侃一句:“李大夫不愧是負責人,居然最后一個離開。”
李邵成的臉色有些發燒,知道對方掌握自己平時遲到早退的習慣,剛才聽起來像似夸獎,實則是一種諷喻,心里頓時暗生恨意,于是不動聲色地回復:“對于我來說,在這里干一天就少一天了,難道還不珍惜眼前的分分秒秒嗎?”
秦松沐不由一怔,心里暗道,難道他得知自己通過邢院長要調離對方的消息,還是他真的跟劉合沆瀣一氣了?
“我怎么不明白李大夫的話中含義呢?”
李邵成一聽他這句試探性的問話,便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便趕緊補救:“我的意思是,不可能一輩子都工作在這里,會有調離或者退休的時刻。”
秦松沐“哦”了一聲,“這對于每一名同事都是同樣的。”
李邵成一看自己敷衍過去了,便又問一句:“秦主任在下班的時間來我的一病區做什么?”
秦松沐淡然一笑:“對于我來說,同樣是干一天就少一天了。所以我也是珍惜在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如果每天多呆一會,也是值得讓自己欣慰的事情。”
李邵成趕緊奉承一句:“秦主任如果有離開的那一天,那肯定是升遷了。但愿您心想事成。”
秦松沐鼻孔輕哼一聲:“咱倆彼此彼此。”
李邵成這時試探地詢問:“秦主任需要我留下來陪同嗎?”
秦松沐擺擺手:“不需要。請李大夫回吧。”
“哦,那我就不打擾秦主任在這里的空間了。”李邵成客套一句,便知趣地往病區門外走去了。
秦松的目光一直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外,并一直揣摩著對方,直到看不到他的蹤影。
這時候,走廊里已經靜悄悄的了。這里的醫護人員和護工們一撤,就像一個無聲的世界了。因為這里的患者都是沒有意識的,并且沒有什么家屬陪床。
秦松沐這時趕緊去了李建兵的房間,發現他的氣色進一步好轉,在欣慰的同時,心里又徒增了許多復雜的因素。
他需要把患者治好的成就感,同時也擔心自己白白樹一個情敵,當一想到陳麗娟昨晚曾主動來自己的家,就讓他產生一些心猿意馬的感覺。
如今,魏青霞的情況很不樂觀,也可能隨時離開這個世界。等到那個時候,自己的感情一定會很無助,還離開得了心目中的女神嗎?
當他轉到107病房時,發現王雅芹的氣色依舊。
他又做了一些條件反射般的刺激實驗,對方并沒有繼續進展。這讓他心里一沉,感覺如果不為她做一次開顱手術的話,是很難讓對方自然蘇醒的。可是,患者的女兒執意不同意。這讓他陷入了兩難境界。
雖然,他通過老刑偵專家劉騰剛了解到患者的女兒不同意為母親做手術的原因可能是擔心母親蘇醒過來后,會搶走她的老公。可是,自己依舊無法越權去強行為眼前的女患者做手術。
他思忖一會,便感覺心亂如麻,簡直一點頭緒都沒有了,便轉身走出了病房。
就在這時候,他發現兩名女護士從玻璃門進來,并肩沿著走廊走過來。
秦松沐矚目一看,又發現她倆手里都提著食品店,便立即猜測出她倆所擔負的角色了。
“秦主任!”那兩名女護士一看堂堂的玉樹臨風的病區主任正在前方注視著自己,都下意識地招呼一聲。
秦松沐等她倆走近了,便打量一下她倆手里的食品袋:“你們去食堂打飯了?”
她倆同時點頭:“嗯。”
秦松沐繼續發問:“你倆是今晚值班的護士嗎?”
“是的。”其中一名年長的護士答道,“根據劉護士長的吩咐,我倆主要是負責照看107號和1011號病房的患者。”
秦松沐臉色一沉:“你倆為什么同時出去打飯,而在這個時間段讓一病區唱空城計呢?”
這兩名女護士感到很委屈,趕緊辯解道:“我倆只是抽空去食堂打一次飯,在離開病區的時候,其他同事們還沒有離開呢。所以,病區里僅僅是短暫的沒人而已。”
秦松沐的臉色依舊陰沉:“可你倆知道嗎?咱們的病區哪怕是瞬間的沒人,都會給人以可乘之機。你們別忘了,住在這里的患者既沒有家屬陪床,也沒有任何自我保護意識,很容易成為攻擊的對象。”
那兩位護士雖然不以為然,但也不敢反駁,只能垂頭不語。
秦松沐停頓了一下,讓自己的態度盡量緩和一些,又耐心地提議:“以后你倆再結伴值班時,就留下一個人堅守,而由另一個人去打飯。”
“好的。我們一定按照秦主任的話去做。”這兩名女護士為了讓上司盡快離開,便干脆對他喏喏連聲。
秦松沐還是沒有馬上就走,而是望著那扇敞開的醫生辦公室的門,不禁狐疑道:“今晚是哪位大夫值班?怎么不見他的人?”
其中一個護士趕緊回答:“今晚是由小莫值班。他嫌這里的氣味不好,正在食堂用餐呢。”
秦松沐一聽,那副面孔上又泛起了陰云。
那兩名護士則相互得意地對視一眼,意思是說,我倆要比他強多了,起碼打飯回病區吃。
秦松沐知道值班醫生既然在食堂吃飯,就不可能短時間能趕回來,自己心里又惦記對面分病區的小莉莉的情況,便又謹慎地叮囑了這兩名值班護士幾句,便匆匆離開了一病區。
當他再次邁入二病區的時候,那種暫時掩飾的悲傷再次涌現出來。其實,他在一病區發飆,也是源于自己焦慮和悲傷的心態。他的腦海里再次放映段莉莉清純活潑的音容笑貌,不由黯然感嘆,這一顆鮮活的小生命就快被病魔無情地吞噬掉了。
他拖著沉重的步履靠近了1035病房門外,聽到里面傳出了講話的聲音,但可以證明小莉莉還沒有停止呼吸。
他深吸一口氣,并推門而入。
段雅芳因為精神過于緊張,已經是心力憔悴了。她在方曉婉的攙扶下,萎靡在一旁。而自己的女兒坐在了最靠近小莉莉的床邊,并情緒激動地向小莉莉傳遞著聲音:“莉莉···姐姐已經搬到病區來陪你了···你可千萬別離開姐姐呀···咱倆還沒住過一宿呢···姐姐求你一定要醒過來···并好起了···莉莉···”
秦松沐一聽女兒已經泣不成聲了,自己的眼眶里也泛起了淚花,趕緊過去把女兒拉到一旁。
秦朵朵并不情愿走,一邊掙扎一邊哭泣:“爸爸···我還沒跟莉莉說完話呢···曉婉姐說···咱們只有不停地跟她說話···她才可能再睜開眼睛···”
秦松沐臉色略顯凝重:“朵朵,你的心情,爸爸能完全理解。但你不能占用別人的時間。我想還有人想向莉莉吐露自己的心聲呢。你應該把這個空間留給其他人。”
“爸爸···既然是這樣···那我再跟莉莉最后說幾句好不好?”
秦松沐嗔怪的語氣:“什么叫最后幾句?等莉莉醒過來了,你還可以繼續跟她講話呀。”
秦朵朵意識到了自己口誤,便慚愧地低頭不語,任由老爸把她拖到了一邊。
秦松沐這時瞥了一眼靠在墻壁上的魏青霞,發現她已經盡顯疲態了,便趁機吩咐女兒:“朵朵,你現在趕緊把魏媽媽送回病房。她已經累著了。”
秦朵朵聽老爸這樣一講,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魏青霞的身上,發現她的臉色確實不好,便過來攙扶她。
魏青霞雖然很累,但堅持擺擺手:“我沒事,再陪莉莉一會吧。”
秦松沐趕緊勸說:“你還是先回病房休息一下吧,再讓朵朵為你打點可口的飯菜。畢竟,現在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
秦朵朵聽老爸這樣一說,便不等魏青霞再有異議,便強行挽住她的胳膊:“爸爸說得對。魏媽媽快跟我走吧。”
魏青霞知道自己再呆下去,就會成為他們父女倆的累贅,便只好順從了。
秦松沐親自把她倆送出了病房門外。
魏青霞這時回頭深情地凝視他一眼:“松沐,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呀。”
秦松沐很想沖她笑一笑,但此時卻很難笑出來,就算是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都做不到。他最后只能向她投去一個深邃的眼神。
秦松沐再次返回病房時,想勸大家吃點東西,但一看他們的情緒,這句話就沒有說出口。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一點食欲都沒有。
這個時候,江川接替了秦朵朵的位置。不過,他是坐在病床的另一側。
江川這時握住女兒的一只小手,未曾說話,淚水卻像滾滾的江水在臉頰上川流不息:“莉莉···求你睜開眼睛看看爸爸吧···再給爸爸一次愛你的機會好不好···不···應該是給爸爸一次贖罪的機會好不好···爸爸當年為了自己的前途···狠心地離開了你···真是做了一件大錯特錯的事···現在看來···爸爸目前所擁有的一切一切···都遠不如你重要···假如命運能給爸爸重新選擇的機會···爸爸當年一定會選擇留在你和媽媽的身邊···如今···爸爸就算用一切的身外之物也難以換取再陪你幾天的時間···爸爸真是懊悔萬分呀···莉莉···求你憐憫爸爸一回···再讓爸爸陪你一起多呆一些時間好不好···爸爸···求你一定要堅強活下去···”
江川發自肺腑的一番話立即引起了屋里三位女子的共鳴,不僅段雅芳、方曉婉和楊淑萍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就連陳昭明和秦松沐的眼睛也再次模糊了。
楊淑萍發現江川激動之下,已經把臉深深埋在女兒的胸口,便擔心他會不小心弄弄掉那些連接生命顯示儀的導線頭,便趕緊去扳開他的肩膀:“江川···請你不要這樣···莉莉如果有知···也會很難受的···”
江川也意識到自己目前碰不得女兒,便轉而把頭扎入了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