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活在醒者的目光之中。
———百草哭 莽莽昆侖,自東南向西北綿延五千里,雪峰林立,終年銀裝素裹,云遮霧掩,不見全貌。
中部一座巍峨的雪峰,自大地上直拔而起,高聳入天際。
雪峰南側,萬仞崖壁,又垂直向下深入云里霧里。
崖頂一塊巨石,突兀于崖外,一個青衣男子負手佇立石上,遙望遠方。
微風纏綿,雪花輕舞,其中幾片晶瑩剔透的雪花不小心撞到男子白色眉發上,很快融化,形成水珠滑落。
男子仍然負手佇立,心無旁騖,專一地注視著遠處云霧中一點紅色,眼神深邃,卻隱含了無盡柔情。
那點紅色由遠及近,逐漸清晰為一個身著紅衣的俏麗身影,自云霧中飛出,飄然而至。
“聽希…”青衣男子輕聲喚道,終于將背后雙手移到身前。
女子飄落于男子身側,牽住男子雙手。兩汪秋水、一對明眸,微微一笑,風醉,神搖。
“伯陽,我找到了虛空之門!”紅衣女子滿臉喜悅,望著男子眼睛,興奮地說道。
“蒼天不負有心人!辛苦你了,聽希!“青衣男子聞言大喜,反手緊緊抓住女子胳膊。
“可是進入虛空前,元識還不能從你體內脫離出來,先用念息聯結向他請教虛空之門的開啟方法吧!”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提醒道。
青衣男子點了點頭,閉眼靜心,沉思良久,繼而睜眼,眼光明亮,興奮地說道:“我知道了,走吧!”
一青一紅,一對男女如同逍遙暢游天地的仙人,飄然飛下巨石,向云霧中落去。
“束縛。”元識確認這一信息。
從妙光念域剛剛脫離、經由虛空旅行到形體顯域的元識,湊巧被一種狹窄的形體捕獲、吸納,就如頑皮的溪水不小心流入了一個暗洞,無法回頭、無法掙脫,只能順勢注入。
虛無本非虛無,存在并未存在,二者統一于元。
元識,是本元在虛無與存在之間偶然誕生的一種本元元息聚合,普遍而偉大,可與各種元能結合,創造、改變甚或消滅某個存域,但一旦進入存域范圍,即受相應存域規則的束縛。
元識亦是不安分的旅者,經常在不同存域中突然出現,留下各種痕跡、各種搗蛋的后果。
有自由必有束縛。元識在形體顯域中出現,即刻也就失去了延展的自由,必須接受某種形體的容納和束縛。
“狹窄。”元識開始接受形體的構造信息,并探索可供依附的介體。漸漸地,元識通達到此形體的每一處,直接壓制了此形體既有的低階生命意識,并開始循形體顯域的規則啟動高階生命意識:先是啟動眼、耳、鼻、舌、膚等信息捕收單元,再啟動腦、臟腑、血管、神經等容器通道單元,最后通過元能催動生物血液、體液等能量載體開始沿形體通道單元運轉。
元識此刻已經完全融入形體顯域,本元形態的關鍵信息隱匿起來,只有部分記錄性念息保存到介體中稱作“腦”的部分,形體存在感開啟。
“汪、汪!”當形體發出這個聲音時,旁邊一株山丹丹花頓時笑彎了腰。山丹丹花沒有耳,但是它卻感知到了這種聲波的滑稽、好笑。
大地蒼茫,云霧繚繞,山巒峻峭,草木郁郁,正值一個山谷中初夏的清晨。
一個瘦小的四足形體站立在山坡一塊褐色巖石上,巖石旁邊草叢中彎曲著一株紅艷艷的花。
四足形體低頭舞弄下自己的爪子,搖頭抖一抖耳朵,合上眼瞼,生無可戀狀從鼻中噴撲出一種氣體,口角還有涎水伴隨著淌了幾滴。
“汪!”它又不受控地叫了一聲,心里羞愧至極,恨不得即刻找個繩圈吊將到樹丫上把自己勒死。
“恩,一念成狗,羞愧!”它翻遍了腦中存留的形體顯域念息記憶,僅僅找到了一個叫阿Q的模糊印記,聊且模仿那個傷神的自我安慰法,撫觸下高階生命那種可笑的小自尊情緒,不求有意義。
它轉頭看了一眼那株紅艷艷的山丹丹花,只覺那種形體的顏色過于妖嬈,于是不屑地甩給那家伙些許眼白的信息,高傲地走下巖石,緩緩行進,最后淡入云霧之中。
山丹丹在四足形體身形隱沒后,緩緩直起了腰,“啾”地一下越出草叢,竟是撒開纖細的雙足也朝云霧中奔去。
山丹丹,原不是花,它只是元識在形體顯域中留下的一抹念息,并且經過形體顯域運轉能量的長期滋養,演化出了獨立的形體意識,所依附介體表象則是一株山丹丹花。形體顯域只是眾多顯域中的一類,其中一切形體存在物均有各自的宏觀表象,按照元識擬定的運轉規則活動變化。碼文字的我,讀文字的你,只不過是形體顯域中的一類形體、一類比較高級的生命形體。
山丹丹,或者叫紅艷艷,留在形體顯域已經很久了,久到曾觀察形體猿猴到形體人類的演化、久到曾體驗形體顯域毀滅后又重建的若干個過程、久到曾目睹過上百次存域級全面戰爭。
“那時俺不叫山丹丹花。”它試圖以一種形體的忸怩來玩耍一下。
旁邊的“四足汪”睥睨地望了它一眼,山丹丹趕緊低下了紅艷艷的頭。
“有棵樹要倒了。”四足汪通過念息聯結有獨立存在意識的山丹丹,這種聯結功能似乎比較高深。
“又來!”山丹丹抱怨。“你有耳朵,我沒有,不要問我有沒有聲音。”
“聲音?!”四足汪不合形體地惱怒,“那棵樹在你頭上…”
信息尚未傳遞完畢,山丹丹已經被倒下的枯樹拍入草叢,紅艷艷的花瓣雜亂地碎散在草葉上。
四足汪抬左前爪遮了一下眼,又無奈地搖了搖腦袋,繼續行進,不再理會稀碎的山丹丹。
好長一段時間后,歪歪扭扭的山丹丹從后面趕過來,邊走邊往形體頂端胡亂安放著撿拾起來的花瓣。
形體顯域中的生命體,由于顯能和元息的交融結果,會產生時間感和空間位置感,進而岀現速度感,但形域全部以光速為極限速度。
隨著時間的流逝,束縛在四足汪形體中的元識逐漸活躍起來,但所居形體卻逐漸出現各種不適。它產生了一種需要:一個更舒適些的依附介體。
四足汪瞇了一下眼睛,感覺了一下四周,毫無意義地點了點頭,然后“率領”山丹丹向前行走。它曾經來到過形體顯域,曾經觀察過一堆叫做“人”的形體生物的群體活動,很羨慕那種“率領”的感覺。
霧漸散,無其它風景值得賞鑒,四足汪和山丹丹一路無交流,默默前行。
近晌午十分,陽光充足而耀眼。四足汪率領這朵在形體顯域中浸潤許久的花,來到了山腳下一個低矮的茅草屋前。
草屋雖然簡陋,但看起來卻肅然周整、沒有雜亂氣息。
“候著。”四足汪傳訊息給山丹丹,它自己則走到茅草屋前,審視了一下四周,感覺到別無“異樣”——其實無所謂“異樣”,它自己才是真正的“異樣”。它習慣性地想自然延展到想去的時空點,身體不自覺向前移去,但是卻“咣”地一聲撞到了門上。作為形體生物,它所設計的疼痛系統瞬間運作起來,然后引發了情緒系統的運作,“懊惱!”它感覺自己真是萬無一用,居然連自己擬定的小規則都不記得。思考了一下,它調整了一下狀態,然后用左側前爪輕輕推了一下植物桿莖編織而成的屋門。
“為什么總是這只爪?”它的小情緒愈來愈零碎,對四足生物也有“左撇子”感覺非常困惑。
就在門剛剛打開一條縫的瞬間,四足汪突覺一種熟悉的氣息從四周天地空間中被吸扯過來,透過它所在的形體向門內涌去。
“嗯?充沛!”它驚異起來,難怪剛才初見草屋時有肅然周整的感覺,這處草屋居然坐落于此形體顯域本元經絡的元點上!
元點,是存域能量的匯集點。每類存域均存在系統結構性經絡,是存域內能量運行的基本渠道,也叫“本元經絡”;本元經絡之間有無數的聯結網點,稱為“元點”,元點既是能量運行的匯集點,也是能量轉換站,能量經過元點時有機會變換能量性質。
在形體顯域中,本元經絡可以稱為“形絡”,是萬事萬物存在下去的基本依托;若沒有形絡,即使有信息編碼指揮能量凝聚出不同的形體,也無法運轉變化,形不成所謂的“生命”,無法植入念息而產生生命意識;形體顯域中的元點,可以稱為“形穴”,四足汪所發現的形穴,實際不是偶然,它本是偉大浩渺的元識本體,自然有感知元點的能力。
盡管早已預謀策劃,此時的四足汪仍然表現為竊喜。
茅草屋所居形穴,正是它更換依附介體的必要條件,于是它幸福地把腦袋擠入門內,期待有更驚喜的發現…然而隨著“咚”地一聲悶響,它感覺到腦袋一陣生疼,而且眩暈。
“母親!它只是一只瘦犬,看樣子久時間沒有吃飽過了,不要打它吧。”一個較為洪厚但透著點鮮嫩的男聲傳來。
四足汪頭腦的眩暈感漸漸消失,聽到聲音后就抬頭望去,只見一個五十歲左右、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正舉著一根烏黑的木棍望著它,滿是皺紋的臉上透露著老氣橫秋的警惕。
四足汪趕緊低頭夾尾、依照形體顯域中動物順從的規則,呈現一種膽怯畏懼的模樣,以防止木棍再一次落下來。
“誰讓它自己開門闖進來!我還以為是狼!我們這荒山野嶺,怎會想到竟是一只犬!看這犬瘦的,你來喂喂它吧,那邊有點粗食。”婦人扔下了木棍,嘴里嘟噥著,慢慢轉過身,緩緩向屋內的土炕挪移過去。
“規則生效!”四足汪表示滿意。
屋外的山丹丹感知著這一切,默默從頭上撕下一片花瓣扔在腳下,用纖細的足踩了兩下,表示今天有諂媚的小人氣。
“好的,母親。”洪厚帶點嫩氣的聲音在婦人身后傳來,隨后一個身著灰色土布衣衫的男子出現在四足汪的視野中。四足汪看到男子后,升騰起一種怪異的感覺:這個男子的眉毛和頭發在顏色上和一般年輕人類形體不同,但細看面容時,端莊周正、氣宇軒昂,皮膚也很鮮嫩,下巴靠左側還有一顆略顯痕跡的肉痣,雖然身著粗布衣衫、發髻僅由一根粗布絲帶挽束,但此人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干練爽朗、不容置疑的氣息,全然沒有一絲勞作平民的感覺。
“哦,原來是編碼有差錯的一類形體”。四足汪稍加定義了一下,然后眼眶濕潤,感動情緒泛起,因為它確實餓了,而且是剛剛明白一直伴隨自己那種不好的感覺叫做“饑餓”——誰知道這個四足形體多久沒有補充能量了。
“伯陽,你把它引到外面去喂食。”婦人叮囑。
四足汪正準備動用念息進一步探索下該男子形體時,這個家伙居然蹲下身開始撫摸它的腦袋!
“無聊!”,偉大的它無奈地瞇上眼睛接受撫摸——既然無奈,只好享受。
屋外的山丹丹花一頭扎到地上,笑到無法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