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在雍澨安營扎寨,澨水一共有三條,因為戰爭的原因,水利設施早就廢弛,楚國原先在這里開發出來的一百多萬畝耕地,現在還能發揮作用的,可能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吳威王勾陳。
老妖怪當年跟楚國人玩命的時候,把手頭能夠機動作戰的吳甲,全部拉了出來,在柏舉一戰成功,然后又從柏舉出發,九天攻破郢都。
期間還拉了一堆小弟分贓,主要分贓的地區,就是漢東雍澨一帶。
把此地洗劫一空,連顆種子都沒有留下,走的時候還挖開三條澨水的賤人,一共有兩撥。
一撥叫做蔡國人,一撥叫做唐國人。
這就是為什么李解伐蔡,那么多的淮上國家瑟瑟發抖,唯有唐國心情最復雜,隨唐關系密切,隨國上大夫曾善親自送公主給李總裁暖床,而唐國卻是猶猶豫豫扭扭捏捏,問題就在這里。
他們跟蔡國,當年還是有相當不錯革命友誼的。
此時,東南妖孽再臨漢水,雍澨之前,李某人借機說要紀念一下先王的豐功偉績,就在這里擺開陣勢,搞了一場祭祀。
祭祀的排場很大,來得人非常多,除了那些蹭吃蹭喝的,還有大量過冬不易的漢東土著。
和楚國那些動不動就洗劫一空的貴族不一樣,漢軍紀律相當嚴明,軍需官下鄉采購的時候,要么以物易物,要么就是掏錢,總之沒有以“征收”的名義,強行操作搶劫一事。
這種做派一開始并沒有什么效果,甚至還有楚人豪強率眾埋伏。
只可惜哪怕是小隊鱷人,十個鱷人,面對數百土著,也是單方面屠殺。
能夠破防鱷人的武器裝備,這些土著手中基本沒有。
經歷了幾次頂點拔除死硬份子之后,整個雍澨一帶,對漢軍的威力,終于有了清晰、直觀、明了的感受。
大量的豪強被清除,周邊地區風聞而動的地方土族大概是物傷其類,生怕自己的小動作造成李解的誤會,紛紛派出自己的直系血親前來請降。
于是也就造成了一個局面,當李解擺開陣勢,在漢水之畔大肆祭祀吳威王勾陳的時候,老中青三代楚人的心情,極其復雜。
但是,聽聞以“力役”可以減免漢子國來年稅賦之后,這些土族明明心情不爽,但還是選擇了派出子弟,前來“服役”,給李解的祭祀活動出工出力。
冬季相當的寒冷,組織大規模的活動,本身就是一種考驗,非常考究組織者的實力底蘊。
很多土族打得主意也挺好,既然漢軍包吃包住,那就去上上工也挺好。
既省了青壯在冬季的口糧,又能免了來年的稅賦,一舉兩得,不可謂不好。
所以明知道李解祭祀的是吳威王,這事兒,捏著鼻子就過去了。
李解在雍澨駐扎的消息,很快就傳播到了郢都、上鄀、沈鹿、蒲騷、速杞等地,隨國上大夫曾善因為投靠堅決,在割讓綠林給漢子國之后,就共享了吳國、漢子國的傳統通信系統。
大量的騎傳、舟傳,隨國也能借用。
這就讓隨國也能很快知曉南方的消息,李解打算在雍澨祭祀吳威王,在隨國上大夫曾善看來,這可能就是亮明態度,他李解的身份權力,就是來自吳威王勾陳。
漢、吳決裂,可能就在春天。
但是,漢、吳對攻,這個可能性,突然就變得很低起來。
因為李解是以一己之力,把楚國肢解,打成了殘廢。
完美地復現了當年吳威王勾陳的輝煌成就,而且做得更好,完全讓楚國失去了重新返本的機會。
在李解勢力范圍內活動的吳人,此時的心情是相當復雜的,有心狂噴李解是亂臣賊子,可又不得不承認,李解全程在外,地盤都是靠暴力手段轟下來的,沒有哪塊土地,不是一點代價都沒有付出,就憑空到手的。
硬要說有,那也只能說李解兒子李雷的封地,是吳威王勾陳的封賞。
如此復雜的情況下,隨國上大夫曾善大膽判斷,搞不好吳國現在王畿地區的復雜斗爭,會讓漢子國迅速地將吳國吞并,然后內部消化。
只不過,這種消化過程會不會溫和,就不得而知。
因為現如今在淮中城,選才考試已經結束,伴隨著楚漢和談,似乎還會新增一期春季大考,具體時間還沒有公布,不過考綱已經從淮中城流傳出來。
上一次還在猶豫的江淮英才,此時都是卯足了勁,打算先去淮中城求學,速成班三個月,再趕上春季擴招,說不定還能趕上這一批的崗位安置。
曾老夫子是兩手準備,一邊派出大量年輕人前往淮中城,一邊有親自組團,大張旗鼓地南下,打算親自參加李解祭祀吳威王勾陳的活動。
從溠水出發,順流直下,隨國上大夫曾善的使節團抵達蒲騷之后,又改乘小舟,跟著鱷人向導,向西前往雍澨。
雍澨此時的營寨已經相當的嚴整,規模也是不小,隨國人到了之后,差點以為這里多了一處小城。
老夫子遠遠看去,發現這些營寨是依托山水而建,其中尤為重要的,就是在河灣處,已經修建了一些水寨。
雖說只是臨時性質的,但態度很明確,這里很有可能會改建成永久工事。
只看這個舉動,曾老夫子就斷定,漢子國早晚都要再戰楚國,下一次攻打楚國,可能就是滅國之戰。
“老夫子,漢子率眾出擊,為何在此地大張旗鼓?”
這次給曾老夫子執戟護衛的,是他的親孫子。
見孫兒很是不解,曾善略縮思考,不答反問:“是否奇怪,漢軍既是征討不服,為何又驚動草莽群雄,唯恐彼輩不知漢軍動向?”
“正是,還請老祖解惑。”
“漢軍至雍澨,雖漢軍自身不予理會,不過,老夫聽聞雍澨大小二十六族,已去十一,余眾十五。可見漢軍之威,非地方草莽可以抗衡。如是,漢軍每逢一地,猶如居家坐臥,猶不見賊眾,便知余眾喪膽,不敢放肆。”
一臉嚴肅的曾老夫子又拂須道,“老夫甩隨國之眾南下,未見草寇劫掠我等,其中緣由…只怕正是因為,我等乃是率眾前來拜祭吳威王。”
手中攥著長戟的曾善孫子,頓時若有所思,略微地明白過來,漢子李解可能就是故意把自己的行蹤曝露出來,放任楚地豪強前來刺殺、圍攻他。
之前雍澨土族襲擊鱷人的事件,或許就是漢子李解所要看到的。
至于現在,雍澨周邊的土族,完全不敢嘗試襲擊李解的隊伍,哪怕是落單的鱷人,看見之后也要小心翼翼,唯恐這是“釣魚執法”。
實在是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是不會相信的。
哪怕是五人小隊的鱷人,居然就能輕易地擊潰十個村寨集合出來的兩百多號自以為武裝起來的青壯。
遭受這種身心雙重毒打的親歷者,只會對漢軍的戰斗力,無限拔高。
李解本身沒有去統計到底有多少倒霉蛋,但是漢軍記錄還是有的,再加上雍澨一帶的楚人傳說,隨國上大夫曾善,通過多方渠道的了解,還是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說雍澨大小二十六族,被干掉了十一族,還剩下十五族,其實已經說的有些保守。
真實的情況是,雍澨一帶的地方土著,已經沒有充足的青壯來武裝自己,每一個聚落、村寨、鄔堡之中,只有少量的青壯,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
大量的青壯,都因為漢子李解的一聲令下,老老實實地前往雍澨以西的漢水之畔服從力役,明面上當然是說為了來年的稅賦減免,本質就是怕了。
此時只要李解愿意,把這些青壯全部殺光,整個雍澨的社會結構就徹底崩盤,完全沒有重建的半點可能。
可以說雍澨一帶的土族,此時內心是相當的恐懼,李解說什么就是什么,別說是祭祀他們父輩祖輩中的噩夢大妖怪勾陳,就是祭祀一條狗,他們也沒意見。
“老祖,一路前來,澨水兩岸村寨,甚是虛弱。在外收集薪火之人,大多都是女子孩童,這青壯男丁,都去了何處?”
“你看。”
曾善站在船頭,渾身裹得嚴嚴實實,他此刻身上披著的,是一條熊羆大氅,淮中城的特產,非有功之人,不得熊羆大氅。
黑色的熊羆大氅包裹之后,曾善在船頭也不覺得冷,頭上更有一條狐裘兜帽,口鼻又用一條絲巾裹著,哪怕他年紀大了,也是不懼寒冬。
此時還能指點江山,自然也是仗著御寒裝備好的緣故。
順著曾善的手指看去,曾善的孫子微微一愣:“那些軍寨,有煙火升騰,莫非不是漢軍營地?”
“你再想想,此等事物,新蔡有,淮中城同樣也有。”
說罷,曾善又道,“羅汭處斗氏營地,同樣如此。”
回憶起來之后,曾善的孫子頓時恍然大悟:“這是民夫的住處,專門壘砌的取暖灶膛?”
“也只有漢子才燒得起啊。”
曾善感慨了一聲,別的國家要是這么玩,木炭就能壓垮人力物力,但是李解這里用的不是木炭,而是石炭。
雖然不知道李解怎么做到在這里也有石炭的,但曾善猜測,可能是云軫甪組織了人手,從淮南走船運,運輸到了楚地。
老夫子的消息還算靈通,他知道漢子國已經初步探出了一條合適的長江沿江航線,能夠相對平安地通過彭蠡澤。
這個消息的可能性極大,甚至曾老夫子推斷,可能漢子李解在更早之前,就進行了探查。
奇襲渚宮,只是這種前期探查的成果。
“老祖,莫不是漢子…已將雍澨三水之間的青壯,都聚集到了此處?”
“老夫不知,不過前往一觀,必見分曉。”
隨國的使節團,乘坐小船,繼續緩緩地前行,雖然還沒有靠近漢水,但離漢水也沒有多少路。
撐船工一言不發,曾善觀察著兩岸的山嶺、丘陵、灘涂、沼澤,這樣的鬼地方,并不適合筑城,不過,很適合修建一處隨時可以威脅楚國核心地區的軍事橋頭堡。
此時,在漢軍營地之中,瞭望臺上的瞭望手將望遠鏡放下,然后道:“去通稟首李,就說隨國人到了。”
“是!”
副手立刻從瞭望臺下去,到了大營,向李解稟明狀況。
“噢?隨人來得這么快?”
李解有些詫異,然后起身道,“收拾一下,隨我前去迎接隨國上大夫。”
“是!”
除了李解,隨行的隊長級悍將,除了沙哈之外,還有從州國返回的沙南,從三關南下的沙哼。
三人都是裹得嚴嚴實實,披掛極為整齊地跟著李解外出。
本地丘陵連綿,道路算不上好,很多土著仗著本土優勢,搞游擊、突襲,被漢軍徹底粉碎之后,才消停下來。
不過這也讓漢軍上下,都非常重視小規模的襲擾風險,外出全身武裝披甲,這是李解親自帶頭做的示范。
這也讓士兵們即便沒有緊張感,也不至于在偶爾放低警惕的時候,就中了招。
“是漢子!”
“是漢子…”
外出的時候,巨大的大通鋪內,雍澨附近的土族青壯,都是涌在門口窗前,遠遠地圍觀。
當看到李解全副武裝,身披熊虎大氅,然后昂首闊步率眾外出的時候,門口竟然有雍澨本地的青壯,情不自禁趴在了地上行大禮。
一人如此,接著人人如此,整個大通鋪少說也有二三百人,黑壓壓地跪著趴著一片,如此動靜,倒是把大通鋪外頭的衛兵嚇了一跳。
李解不以為意,哈哈一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雍澨本地的楚人,顯然已經喪膽。
外出之后,李解直接到了澨水之畔迎接曾善。
曾老夫子見狀,遠遠地就喊道:“豈敢當漢子如此禮遇,豈敢當漢子如此禮遇…”
“當得,當得,某正有一事犯難,誰想曾子便到了,你說巧不巧?”
“噢?漢子有何難處?”
“我準備尊先王為‘天皇大帝’,不知曾子可愿為主持之人?”
聽到這句話,曾老夫子一個趔趄,只覺得身上的熊羆大氅,果然不是好拿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