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臨水項宅,和其他卿士大夫之家不同,整個門庭鮮見甲兵,就算是護衛,也就是短刃在腰手持棍棒而已。
宅中場地開闊,卻不是楚人大夫之家常見的訓練場,而是一座小花園。
亭臺樓閣該有的都有,還有奇石怪木,期間還掛著一些雀籠,做工精巧不說,連鳥食罐都是陶瓷做的。
只這陶瓷的鳥食罐,就價值不菲。
每個雀籠都有遮蔽,也不怕太陽曝曬,場地開闊通風,更是不至于熱死一兩只小鳥。
雀鳥在大熱天下,都是安靜的很,時不時地抖一下羽毛,然后在鳥食罐中飲水。
幾個穿著清涼的女子,正在那里賞鳥,湊趣之余,還給一旁躺著的美男子喂食蜜餞、果肉等等。
“君子今日如此愜意,可是有喜事?”
“哈哈哈哈…”
項宅的主人項拔頓時大笑,摟過一個嬌俏的美人兒,拿起一片鮮甜的桃肉,塞到美人兒的口中之后,這才說道,“今日朝會,吾顯名于君前,為王上分憂,想必過些時日,便有封賞。”
被人狂噴一臉口水的項拔淡定的很,被吐口水怎么了?無所謂。
反正現在被大王掛記上的,一定是自己,而且肯定不是記恨。
當時什么場面?不知道多少老臣子想著大王丟臉丟到家,小孩子差點哭了,不是他項拔出面,誰能給大王挽尊?
小孩子就沒有尊嚴的嗎?!
再說了,他項拔敢跳出來為大王撐腰,那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君子,前庭來客,自稱‘木子三人’…”
“來者幾何,禮物幾何?”
項拔直接打斷了奴婢的話,猛地上身前傾問道。
“呃…來者五六人,有主有仆,穿戴拙樸,但禮物豐厚。有兩根象牙,宛若丈夫。”
“丈夫之牙?!嗨呀!這是貴客啊!”
哈哈一笑,擊掌贊嘆,項拔立刻笑著吩咐奴婢,“去跟貴客好言,便說某少待便至。”
“嗨!”
奴婢退下之后,鶯鶯燕燕的妙齡女子們便依偎過來。
一個個牟晗秋波、眼帶春水,湊近了搖著項拔的胳膊:“君子,這些人,如何這般闊綽?丈夫之牙,天下罕見啊。”
“噯,某乃上國大夫,若是下等之禮,豈能入室?”
項拔一臉自得,然后起身,“更衣。”
“嗨!”
見項拔居然有這好處,這些個女子都是心思泛濫,忙不迭地伺候著項拔。
穿戴整齊之后,項拔再次恢復成了美髯飄逸的美男子,頭冠正好,這才邁步而出。
宅中女子并不知道來的客人什么來頭,但項拔心中是清楚的。
“木子三人”,呵呵,木子為李,三人為眾。
意思是,這些人是姓李的門眾,簡而言之,就是姓李的走狗。
天下間哪個姓李的最牛逼?反正項拔覺得別的地方不知道,但江淮這里,就只有一個姓李的讓人心驚膽顫。
“哈哈哈哈…諸君駕臨,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楚國并沒有“蓬蓽生輝”的說法,這是吳國才有的,然而此刻項拔一開口,就讓對方眼睛一亮。
“賤私見過項子。”
領頭的行禮之后,其余人也跟著行禮,禮數相當周到,而大廳中,更是大大方方地將禮物展示出來。
兩根超大超粗超長的…象牙,上面纏繞著一些紫紅絲綢,還做成了花骨朵和蝴蝶結,很是搶人奪目。
如此巨大的象牙,反正項拔沒見過。
“久不來郢都,略備薄禮,還望項子勿怪。”
“豈敢豈敢,諸君,坐,請坐…”
一番寒暄客套,整個項宅,都仿佛歡快了許多。
而此刻在項宅之外,幾個斗氏子弟臉色鐵青,盯著項宅門口的車馬,咬牙切齒地說道:“那是淮水之騾,乃是淮水伯府特產,似馬類驢!”
因為李解的緣故,導致楚國人也不說“鹿蜀”或者“騼”,都是跟著說驢。畢竟淮水和長江之間,有著驢、騾最大種群的,就是淮中城,就是李解。
李解說是驢,那就是驢。
“項氏村夫,竟敢勾結吳蠻!”
一個斗氏子弟大怒,拔劍就要上前,另外一人立刻攔住:“不可!”
“滾!今日,當誅國賊!”
暴躁的斗氏青年,抄起佩劍就沖向了項宅。
門口的項宅護衛見狀,頓時大驚,連忙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
正喊著呢,騾車上下來兩個強壯劍士,同樣抽出了佩劍,然后臉色淡漠地看著怒氣沖沖而來的楚國年輕劍士。
原本怒氣沖沖暴躁不堪的斗氏青年,急促的腳步逐漸隨著兩個強壯劍士的出現而減緩,最后到了項宅門前,居然是止步不前,拎著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吵大嚷的項宅護衛們,這時候見事情有了轉機,都是冷靜了下來,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來人,又看了看強壯的劍士,頓時心中大定。
劍士身量不高,但是真的非常強壯,兩條臂膀粗壯有力,皮肉渾圓黝黑,握著劍柄的手腕處,青筋早就暴起,顯然是蓄力而不發。
左右站定,兩個劍士目光低垂,很是隨意地看著上門來的年輕劍士。
輕蔑的眼神根本不做掩飾,讓斗氏青年更是心中狂怒,但狂怒歸狂怒,他不傻,對面站著的兩個家伙,絕對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而且殺得還不少。
一身麻衣,身強體壯,斷發紋身野性十足,就差在臉上刻著“吳人”兩個字。
這種野蠻的氣息,楚國人太熟悉了。
跟楚國干了五代君王,懟了一百年的老對手,至今還制度不全的狗蠻子吳國。
“斗季!走!”
大概是覺得太過丟人,另外幾個年長的青年,過來將這個來勢洶洶的斗氏青年給拽走了。
什么狠話都沒有撂下,場面極其尷尬。
雙方的情況,讓項宅護衛目瞪口呆。
這邊連話都沒有說,就這么一站,剛才還叫叫渣渣氣勢洶洶的斗氏子弟,居然就撤了?
慫得這般快,讓人嘆為觀止。
護衛們一開始還沒鬧明白上門的是誰,等人數一多撤走之后,才發現這是斗氏子弟。
不發一言而退斗氏,這當真是神乎其技,充滿著鬼神的力量。
護衛們都是一臉的敬仰,但兩個強壯劍士,卻是淡定的很,又回到了騾車上看管車馬。
過了一會兒,宅中來了人,小心翼翼地問道:“刺客何在?”
“是斗氏子弟,適才持劍上門,為兩位壯士喝退!”
“喝退?!適才并未開口,不過是左右而立,斗氏子弟,便自行退去。那最小的,便是斗季,我認得他!”
“嘶…”
出來看看情況的人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都嚇到了,斗氏的人打上門,這還了得?
都是大夫之家,這項氏跟斗氏比起來,就是個弟弟。
而項拔,更是弟弟中的弟弟。
斗季雖然是個青少年,可臉面比項拔小不了多少,現在居然慫了?而且聽門衛們描述,居然是被人一言不發給嚇住了,然后被兄弟們拖走?!
太爽了!
連忙返回前廳稟報,在家中的項拔,其實此刻聽說有刺客上門,心臟都在撲通撲通的跳。
朝會上給大王撐腰,肯定是得罪了人,就算不得罪,自己跳出來做阿諛奉承的幸臣,肯定是要動了別人利益的。
項拔并非不怕死,只是利益動人心啊。
不多時,門外有人來稟報,將事情這么跟項拔一說,項拔頓時大喜。
眼睛一亮,看著送禮的客人,更是歡喜非常。
“若非諸君護衛勇猛,拔…必遭斗氏所辱啊。”
“外間二人并非護衛,只是趕車牽馬之徒。”
臉皮一抖,項拔只覺得天靈蓋都在發燙,牽馬之徒都這么牛逼了,正牌護衛該是何等的生猛?!
“項子若是不棄,賤私可借用三五護衛,以保項子周全。”
“當真?!”
“當真。”來者笑著點頭,“我家主人命我等前來之時,便是說過,楚國項子之友誼,不可輕棄。”
“對對對,友誼、友誼…”
跟對方打交道也不是一回兩回,回回都有大禮,項拔又不是傻逼,收了禮肯定也要小心過日子的。
現在人身安全出現了問題,不抱緊對方大腿,還等什么呢。
雙方更是融洽,關系更是親密無間。
過了幾天,就有來歷不明的武士進駐項宅。
郢都的消息傳回淮中城之后,正守著青蛇下蛋的李總裁看完消息之后,很是感慨地說道:“項拔…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