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別山條約》從起草到正式簽約,用時不過十天,到蓼城小夏姬挺著個大肚子開始叫痛的時候,蠶豆上市了。
然后淮中城就把新上市的蠶豆,當做《大別山條約》簽訂的重要獎勵。
這是很標準的冬糧,跟芋頭一樣,是主糧之外非常有力的補充。
“六十歲以上每人可以領五十斤?”
“五十斤。”
“這蠶豆聽說是秦國的特產,用鹽水來煮,倒是不錯。”
“豆粕場用來打粉倒是不錯,有豆粉也好食些許。”
“蠶豆也能打粉?”
“黃豆能打,蠶豆自然也能打。”
淮中城的住戶,如今的餐桌文化相當豐富,尤其是食物的多樣性,列國除非是大貴族甚至國君,否則普通的中小貴族,還真的不如普通的淮中城居民。
即便是淮中城的鄉下,也因為淮中城的大量消耗,使得蔬菜種植不得不有多樣性。餐飲文化的豐富,也大大提高了抗風險能力。
“今年茨菰、荸薺要好賣的多。”
“幕府今年犒賞各縣邑,就有茨菰粉。”
“說起來…幕府有不能做粉的吃食嗎?”
“肉?”
“肉松?”
因為紡織技術的更新,使得李總裁篩選淀粉的能力更強,于是原本有些不能做粉的食材,經過各種前期處理之后,自然也能加工打磨成粉。
除了豆類作物之外,水生作物也是江淮地區的重中之重。
不算茨菰、荸薺這種,只算菱角,新開辟的水塘,畝產也有一千三百斤,種植管理都相當的科學。
菱角種類也劃分六種,高甜、高淀粉的,被進一步篩選,種植面積更廣。
比如說江北大量鹽堿地,在開溝挖渠之后,需要進行兩次洗地。
洗地過后,其實土地產出依然有限,水稻大概就是畝產八十斤。眼見著如此,李解尋思著還不如種荸薺、菱角、茨菰、芋頭、黃豆等等作物。
廣種水生作物,一是可以自然地緩慢洗地,二是適當管理之后,畝產十幾倍水稻。
以往江淮列國并不愿意這樣干的原因,就是水生作物產出之后無法保存,但李解治下油鹽產量極高,同時又有淀粉提取的“先進技術”,那么通過油鹽混合熟制,通過木制模具壓制,就能得到非常不錯的耐存儲熟食。
脫水之后打粉,哪怕是高糖的荸薺,其畝產淀粉總量,也遠遠超過江北地區種植的主糧。
配合大量的腌漬品和脫水制品,過冬的口糧按照人頭分配,基本上接近鄉士階層,甚至在蛋白質攝入率上,還大大超出。
至少入冬之后,列國吃不到的豆制品,在李解治下,就根本不算個事兒,工地上天天拿豆腐當肉。
“這《大別山條約》一簽,以后就沒什么楚國衡山,只有大別山。”
李解抖了抖白紙黑字,有了這破爛玩意兒,除了楚國,誰都得認大別山以東地區,都是吳國的地盤。
實打實的那種,以后跟人互噴,甩出白紙黑字就是。
想他好歹也是吳威王所封王命猛男江陰子,又加封淮水伯,這吳國內部要是徹底嗝屁了,他這么個帶忠臣,有這張小紙片兒,別的不敢說,江北淮南就是他的。
條約簽訂沒有楚國,楚國不認,沒關系,楚國只要沒了,豈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再過個五六七八九年,誰還特么知道什么衡山,楚國人只怕一開口,也是大別山誰誰誰。
當年的衡山柏舉斗氏,以后就是大別山斗氏,曾經的“負箭國士”,也是白白浪費了性命。
“主公,六十歲以上都賞五十斤蠶豆…可要分一分新舊老人?”
“不必。”
李解嘿嘿一笑,“這叫收買人心,懂?”
“收買人心?”
一聽這詞居然這么帶感,大舅哥商無忌趕緊掏出小本本,以后編纂《字典》的時候,說不定就用上了。
“除了五十斤蠶豆,我看還能再賞新鮮荸薺二十斤,茨菰一百斤。”
今年荸薺、茨菰的產量極高,大概跟去年發了洪災有關系,而今年開溝挖渠,新修的池塘也是相當的不錯,加上天然的水域面積,不僅僅是荸薺、茨菰,新上市的“四角菱角”,也就四角烏菱,一畝水田,居然收了一千六百多斤。
同樣是四角菱角,四角烏菱的出粉率,要比紅皮紫皮四角菱角高得多,后兩者主要是高糖,甜度相對較高,口感脆爽類似甘蔗。
對老者而言,煮熟了口感偏粉的四角烏菱,顯然更好。
“還有菱角,這月份最早的是四角菱角吧,一人一百斤。”
“主公,會不會太多了?”
“多個屁,這么多菱角,來不及加工,還不如當人情送了。”
煮熟了的菱角,也是比較耐存儲的,即便是夏天,放個十天半個月,問題不大。
只是以往這種東西,不過是類似莼菜一樣的添頭,完全沒辦法當主食。
李解現在提取粗淀粉的形式,可以說是大大地提高了利用率,原本的邊角料食材,也有了用武之地。
要知道這年頭大部分國家的軍糧,就是芋頭而已。
“老子掏出來的全是雜糧,惠而不費,大家都說好,今年入秋,這糧賦征收,不也得容易得多?大家互相幫助嘛。”
大舅哥商無忌算了一筆賬,貌似這套路可還行?全部掏出來的犒勞品,還真的都是雜糧。
像荸薺這種玩意兒,姑蘇、延陵等地,基本就是當個零食或者甜嘴兒來吃,誰特么當糧食啊。
至于茨菰,誰也不會去真的伺候這玩意,因為用水又占地,收獲又極其麻煩,開挖時候全是爛泥。收少了沒得吃還不值得,收多了…保存不易啊。
也就是李總裁這里動植物油脂極其豐富,將茨菰煮熟之后曬干粉碎,然后混入油脂炒制壓實,一次脫模就是一斤的量。第二次逼陽之戰的時候,“義膽營”的高級伙食,就是這些高鹽高油脂的特制軍糧。
時至今日,這種軍糧在絕大多數地區的階層中,仍舊屬于“奢侈品”。
李解說是說掏了一筆雜糧出來,但用來“收買人心”,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絕對算得上綽綽有余,極富良心。
“主公,淮南、英氏之間,楚人稱呼為‘豫章’,這豫章人心,同樣也要收買?”
“一只羊也是放,兩只羊也是趕。今年夏糧既然已經保住,雜糧還大獲豐收,多養幾張嘴的事情。比如說夷虎人,幾十萬張嘴,只要最后都靠咱們吃飯,這淘淘淮水,誰說了算?”
叉著腰走了兩步,李解將桌上的一本賬冊甩了過來,“再說了,雜糧是真的大獲豐收,加工不過來。算上江陰、江陽大本營的工坊,淮中城的加工廠,效率還很低,工人技術還很生疏。菱角不如煮熟了曬干,然后運到中原去再加工。”
“那都是半賣半送,還不如搞點人情。蔡無力之前在蔡國用法嚴苛,我是不會借他人頭一用的,去年蔡南不管是被強迫還是自愿的,貢獻放在那里,有來有去嘛。”
大舅哥商無忌聽了連連點頭,拂須含笑:“蔡無力自己,倒是怕主公借他人頭一用。”
“哈哈哈哈…”
李解大笑起來,從桌上提起茶壺,對著嘴就頓頓頓頓喝了一通,然后拎著茶壺一邊走一邊道,“蔡夕是個大才,就是太過唯上。一應法度,只為老子服務,這是天生的狗還是怎么地?”
非常奇怪的行為邏輯,蔡夕作為蔡國司寇,在司法建設上,不可謂不成功。只是這種成功,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為事實的“君主”,也就是李解服務。
其余一應蔡國貴族所有的樸素愛國主義情操,那是半點沒有的,至于說起于微末的體恤憐憫,也是沒有的。
蔡夕這個蔡國“大”司寇的所有行為邏輯,就是為了讓李解在蔡國國內,成為最爽最自由最快樂的無上君主。
也就是全身心地貫徹君主至上的理念,甚至哪怕自己的一條“狗命”被取走,而且還是被自己的君王取走,也是心甘情愿,甚至可以說是甘之如飴。
李總裁覺得這是抖M,可顯然蔡夕又不是這種情況。
“蔡無力之學,‘法’為體,‘上’為本。”想了想,大舅哥商無忌這才略作總結,“如此,蔡夕之學,當獨成一家,以法唯上。”
“法律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
“嗯?”
商無忌一愣,他感覺聽懂了妹夫說的,又感覺沒聽懂。
不過李解自己念叨出來之后,突然拍了一下腦袋:“這他媽就是爭當工具人的意思?!”
突然間,李解有點搞明白蔡夕這鳥人的行為邏輯了。
大舅哥商無忌完全不知道李解又哪根筋搭錯,反正聽不懂,索性不聽了。
“主公,淮上列國業已交換國書。如此,主公所治之地,廣袤遠勝五湖。如今幕府人才豐滿,不如早作建制。”
商無忌提醒了一下李解,“可效仿江北體制,先置縣市,安撫夷虎、荊蠻。”
這里縣市的意思比較微妙,因為李解并沒有獨立于吳國之外,所以“縣”這個單位,固然已經有了行政職能,但主要方向還是軍事。
反而是“市”這個單位,比如說“東蘆市”,才基本符合李解在地方治理上的概念。
因為“東蘆市”和吳國的城邑市場不太一樣,它最初是陰鄉投射到江北地區的力量,為了方便管理聽命陰鄉的淮夷、沙野。
地位上的差距,使得原本很普通很基層的“市”,其“市掾令”的威望,遠遠超過當地淮夷部落、沙野村邑的首領。
換個角度來看,就是陰鄉這個“中央”,僅僅憑借“威權”,就能對遠方所屬的土地進行干涉、治理。
大舅哥商無忌熟知吳國體制和李解內部管理的不同之處,類似淮中城現在的高組織度,成本太高,還不能夠完全下方到淮南地區。
所以退而求其次,用當初在江北的方法,其實相當的不錯。
尤其是沙哈和云軫甪在淮南地區清剿夷虎的成果斐然,加上后續鬼知道怎么想出來的巨獸巡撫,淮南諸多勢力的殘余,根本無力抗衡,那么用當初雉邑、東蘆市的管理模式,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且還能打一個時間差,秋收之前的心理是很微妙的,一旦淮南殘余勢力手中有糧,那冒險份子就會層出不窮。
類似夷虎人這種瞎折騰,無非就是沒有到絕境,能拿到一點國際援助,又想著自己本土作戰,有著地利、人和,只是萬萬沒想到吳國人一出生就是跟沼澤、湖泊打交道,加上武器裝備的代差,這才百幾十萬的夷虎人,被沙哈輕松各個擊破。
所以從鎮壓效率上來看,這時候雷霆一擊,效果是最好的。
荊蠻也好,楚國余孽也罷,還是說回過神來的六國貴族,硬實力和心理上,都是處于最低點。
最重要的一點,之前商無忌和李解討論,李解說到了“收買人心”,此刻淮水伯府的人心,大概就是最旺最盛的一刻。
一斤斤糧食派出去,遠比任何一種嘴炮都要有說服力。
同時江淮地區的大勢力之一蔡國,又有“大”司寇蔡夕這種頂級工具人搖旗吶喊,那些中小勢力只能跟風跟從。
沒有實力強的人牽頭,剩下的“散兵游勇”,即便祖上光輝燦爛,現實也只會是跟夷虎人一樣,一盤散沙,然后被淮水伯府各個擊破。
“唔…無忌,你認為什么時候提出來比較好?”
李解沒有說時機成熟不成熟這種廢話,《大別山條約》這種大家一起甩開楚國玩的事情都干了,剩下再干點什么,其實淮上列弱都不會介意。
而且李解也相信商無忌的判斷,這時候淮水伯的聲勢,的的確確就是一種很微妙的熾烈狀態。
“幕府犒賞治下長者之時,不若以此為機,擺宴各方。六十為甲子,甲子長者,須發花白,可稱‘花甲宴’。”
“花甲?有生蠔嗎?多加蒜蓉。”
“開個玩笑嘛,活躍活躍氣氛。”
李解見大舅哥一臉日狗的模樣,頓時笑了笑,然后摩挲著下巴,“的確是個好辦法,到時候各地尊長到場,老子提出來說要改一改制度,誰敢放屁?誰敢說半個不字?還不是我說什么就是什么。也不要白紙黑字,趁著氣氛只要沒人反對,那么來的人,都是支持幕府推行‘縣市’制度…無忌,你很陰啊。”
深吸一口氣,商無忌努力地平復了心境,只當妹夫老板是在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