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陽城列國使廨區,許國人再拿到一筆獎賞之后,第二天又找到了沙東。
“沙君!我等…我等…不知…”
作為許國行人,外交權其實早就沒了,大部分時候許國的外交就是交給了鄭國。主權也不完整,大量地方貴族的采邑被鄭國蠶食鯨吞,甚至連列國以前朝覲周天子時候的休息站,如今也是鄭國在打理。
可以說旱澇保豐收的收入,基本沒剩下什么。
此刻,鄭國再次入侵許國,反而給了這些落魄貴族們一次顯露外交權力的機會。
“不知諸君所為何事?可是有何難言之隱?”
“許國弱小,備受大國欺凌。今見傅人前赴后繼,心中羨慕…”
沙東將筆擱置在了辦公桌上,然后正視著這些欲言又止的許國人:“諸君是想復國,還是想借兵?”
“借兵!”
“復國!”
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幾個許國人眼神殷切,但又相當的窘迫。
沙東不傻,能夠猜到這些許國人的想法。
這一次鄭國搞不好就是奔著“滅社稷”去的,許國前前后后遭受鄭國二十余次入侵,其中一半是被滅國的。國君屢次三番逃跑外國,許國大部分國君在位時期,都是在國外寄人籬下,鄉土情結既濃烈又淡薄。
很矛盾,但也是現實。
“不若諸君同謀交談一番,說說看,許國如今是何境況?”
言罷,沙東招了招手,喊道,“備茶。”
“是!”
警衛員立刻出去拿了茶壺進來,一只只陶制茶杯擺放在了茶幾上,許國人原本想要跪坐,只是辦公室里只有椅子。
藤制沙發上,還有蒲草做的軟墊,坐上去并不難受。
五個許人有些拘謹地坐著,有的雙手放在膝蓋上,有的則是手指絞在一起,還有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總之很別扭很不習慣。
“喝茶,這是五湖茶,吳國最好的茶。”
“多謝沙君。”
吳人有的方言說“茶”和“蛇”的發音類似,所以許國人聽了之后,總覺得怪怪的。
喝了一點茶壓壓驚,許國人有些忐忑不安,畢竟面前這個沙東,乃是大吳國江陰子的左膀右臂,是真正的“大人物”。
像許國這樣的小國,沙東一個人就能滅了。
“前有吳晉會盟,晉公子小雀過境入徐之后,鄭國發兵攻許。原本君上欲往晉國求援,奈何晉國國內紛紛,無暇理會小小許國。有心面楚,然則蔡國從中破壞…”
“蔡國?”
“正是。”
“蔡國…”沙東念叨了一會兒,頓時大笑,“哈哈哈哈哈,諸君,正可謂喜從天上來也!”
“這…沙君何故嘲諷我許人處境?”
“我非嘲諷許人,乃是譏笑蔡人不知死活不知仁義,諸君既在逼陽,已見義士烈烈,今有冤枉,不若告知于天下。天下義士,必成助力!”
“這…”
一群許人抱著陶制茶杯,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懵懂的則是偷偷地多喝了兩口茶。反正他們也發現了,茶稍微喝完一點,旁邊的警衛員就會過來倒茶。
服務挺好的。
要說高興,沙東當然應該高興,老大李解已經決定搞蔡國,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
加上勞師遠征,不僅僅是后勤上的壓力,士兵作戰時候的“正確”,也是尤為重要。
當遠征成了不義之戰,那么哪怕是霸主征討小國,需要的成本也會成倍增長,打到最后,勝可能會勝,但收益卻會非常非常的低。
而遠征有了一個正義的口號、理由,這就能成為大多數士兵的內心堅持。
師出有名的重要性,任何時代都不過時。
一旦士兵覺得自己參加的戰爭,高投入之后不但沒有回報,只是平白地流血犧牲,那么就會強烈地自我懷疑。
這是得不償失的短視行為。
“諸君何不將許國遭遇,書寫成冊?”
言罷,沙東連忙拿出幾本空白本子,遞交到了幾個許國人手中,然后循循善誘道,“諸君將心中憤懣寫出來,我再前往上將軍處匯報,‘舍生取義,前赴后繼’!”
“當…當真?!”
“當真!”
許國人這次過來找沙東,也就是那么一試,成不成其實沒抱多大希望。
畢竟許國地處中原,屬于中原的“中原”,當年周天子強大的時候,列國諸侯朝貢,尤其是東南方的諸侯,都要先行在許國停留。
略作休整,調整心態,準備妥當,以最好的精神面貌,等待周天子的召見。
也因此,當年許國和曹國一樣,都是屬于發達的經濟中心。
曹國是因為大國貿易和地理環境優越,許國則是跟大國貿易無關,純粹就是政治活動帶來的經濟收益。
其中一項重要收入,就是給列國在許國地盤上的“朝宿之邑”,提供相當不錯的服務。
每年諸侯入貢,光服務業就能大賺。
只是隨著周天子的逐漸落魄,朝貢也逐漸流于形式,乃至到最后形式都沒有了。列國給周天子斷供,成為了日常,最后“朝宿之邑”也是名存實亡,這種特殊的商業活動也就衰退了下來。
許國的落魄,可以說跟周天子的興衰息息相關。
長遠來看,只要周王室不能夠復興,那么許國早晚都會滅亡。就算沒有鄭國,也有蔡國、陳國、宋國、楚國等等國家可以吞并它。
此時許國人的所有努力,就是求活求存,而且是茍活,能茍著續命一代人就是一代人,至于屈辱不屈辱的,這時候的許國貴族,臉面上的東西也不怎么看重。
否則也不至于動了歪腦筋,沒飯吃就去別家大使館偷東西…
現在求到沙東這里,五個許國行人,根本沒抱多大希望。
甚至脫口而出“借兵”“復國”,也沒有想過自己國家能夠掏出多大的代價。
整個許國想要保全,大概也就是生不如死。
紙張是現成的,筆是毛筆,給他們硬筆,許人也用不來。
許國人將種種對鄭國的抱怨和憤怒,都寫在了紙上,同時也順便把趁火打劫的蔡國婊了一通。
同時許國人還表示,自己正在游說晉國、秦國、楚國,然后已經有人前往衛國,準備讓衛國從中斡旋,使得鄭國撤兵。
拿到這些“控訴”之后,沙東立刻將紙張帶到了李解那里。
“這許國居然被鄭國干了二十多回都沒死?這菊花都爛了吧?”
旁邊正在辦公的大舅哥商無忌一臉奇怪,完全沒聽懂妹夫在說什么。
今天李解原本打算在晚宴的時候,宣布要干蔡國,畢竟之前有人當中行刺,這個行為是相當惡劣的。
李縣長有理由憤怒,也有理由報復,這一點,列國大夫和將軍們不會不支持。
只不過現在,又多了一個更加圓潤的理由。
之前蹭吃蹭喝的許國人,居然是到處求援,希望把國內的鄭人給勸退。
重點是鄭人,但其中蔡國也充當了不體面的角色,比如說趁火打劫,比如說黑了不少許國的土地,尤其是糧食種子布匹,搶了不少。
還擄掠了一大批人口,同時還威脅附近的沈國。
總之,蔡國很雞賊,鄭國很黑。
“無忌,蔡國是怎么一回事?有點跳啊。”
“新任蔡侯甚是勤政,去歲至今,每每于沈國交惡。互相頗有齟齬,想來是蔡國欲滅沈國。”
“倒也是個有野心的。”
“如今天下動蕩,列強皆是自顧不暇,陳蔡之流既然不是小國,自是有些想法。”
“沈國司馬似乎就在逼陽?”
“正是。”
“那他怎么不提這件事情?正好可以黑一把蔡國,我們‘正義聯盟’肯定給他主持公道。”
“沈國雖不如蔡國,但也有自保之力。況且,沈國交好于陳國,又曾交結楚國,自是不懼。”
“哈…現在沈國是要怕了吧。蔡國跟陳國,現在算是鬧掰了。搞不好就是大打出手,到時候哪里顧得了沈國?至于楚國,現在楚國諸大夫就是舔狗啊,天天去舔那個晉國女人。”
“原本我不看好伐蔡,不過,天賜良機,首李,這的確是個懲罰蔡國的機會。”
言罷,商無忌又道,“依沙東送來的許人之言,只怕許人回去衛國求援。若是衛國先行介入,于我等大不利。”
在商無忌看來,對蔡國的懲罰性軍事行動,經濟上只要能保本,就行了。重點在于震懾,要把吳國猛男的招牌打得更牢靠。
他不是不知道現在回江北種田是最好的,可吳國內部問題相當復雜,老妖怪身體每況愈下的現在,很多時候都是神經質的,說不定明天就突然嗝屁。這種時候,超然于各個勢力之外,反而有了驚人的優勢。
但是留在國內,麻煩就會接連不斷,想要輕松種田,可沒那么容易。
“攻蔡是一定要的,畢竟,也要讓水軍熟悉淮水。江陰邑固然是根本,但想要更近一步,還要看江北。”
“是。”
商無忌認可李解的判斷,江南的土地再好,吳國內部山頭早就瓜分占據。“百沙”地盤雖廣,但相對貧瘠不說,還是需要投入時間成本去開發的。
都是開發,為什么不找江北這種山頭更少的地盤呢?
現在江陰邑的短期目標,就是保證江陰邑有一定的自有耕地,但是根本在于手工業和貿易。
真正的擴張底氣,在于江北耕地的開發,單位畝產肯定沒辦法跟五湖地區相比,但總產量只要能夠拉高,那么養活一定數量的脫產武士,就足夠讓李縣長為所欲為。
“召集‘義膽營’各大中小隊長,,準備選拔敢戰義士。”
“可有要求?”
“識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