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備——”
“放!”
整個拋石機的架子都震動了一下,近距離的拋石機并不大,直接安置在了寨墻上,然后通過人力來拖拽,多股麻繩直接垂落到寨墻內側地面,根據寨墻上命令來作業。
中長距離的拋石機則是配重式的,效率上其實比人力的還要高一些,而且增加配重的上限遠比增加人數要高得多。
打水漂一樣的石彈在戰場上掠過,沒什么校準不校準的,宋軍佯攻方位必定選擇開闊區域。拋石機的設置,自然也是根據戰場寬闊面來的。除此之外,各馬面護欄對內拆除,露出了體型同樣龐大的弩機。
這些弩機很多都是捕鯨叉改裝而來,可以更靈活地調整仰角俯角,并且威力更大,能夠多上兩股到三股弓弦。
三十步相鄰的馬面之間,弓手大多使用鯨須弓;五十步則是膂力、臂力、腰力更好的壯漢來使用一種加裝機廓的硬弩。
這些新武器裝備對鱷人來說并不陌生,不過候補勇夫并沒有上手過,第一次上手,就是戰場。
嘀——
一聲哨向,急促的骨哨聲在寨墻上響起,“嘭”的一聲,箭矢破空而去,那些抵進的宋軍步兵,只一個照面,就被射穿扎甲。許多有經驗的下級軍官,紛紛帶隊躲藏在巨盾后頭,然而蒙皮木盾并沒有抗住馬面上的巨大弩機。
哐當!
伴隨著巨大弩機的劇烈晃動,整個馬面都微微一顫,然后宛若長矛一樣的巨箭,直接扎穿蒙皮巨盾。
驚人的力量,讓宋軍大量士卒都是被嚇住了,有經驗的下級軍官,此時也不知道該怎么應對,這種超出想象的力量,顯然不是血肉之軀可以抗衡的。
“破城——”
然而不沖也得沖,后退死得更慘!
那些石丸只要擦中,非死即傷,而且石丸第一次撞擊地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彈起來或者當場碎裂。
彈起來的時候,帶著旋轉,就算是披甲士,身上的甲葉也被當場卷成碎片,接著就是血肉橫飛,運氣不好,直接人頭被帶走,空留著一個噴血的脖子躺在地上痙攣抽搐。
“不得后退!后退者斬——”
前軍將官并不傻,這時候撤退,只會帶來更大的傷亡,所以只有一鼓作氣,爭取沖上去,才能解決最殘酷的問題。
“預備!”
“放!”
嘭——
弓弦再度響起,寨墻上的候補勇夫們并不慌張,這并非是短兵相接,只是在寨墻上射箭,而且不需要他們有多么好的準頭。
嗤嗤嗤…
陣型散亂的宋軍稍微脫離開遮蔽物,就會中箭,宋軍老卒發誓,他們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射箭的。
箭矢不要錢一樣地傾瀉,如蝗如雨!
“攻城——”
沖車被保護的很好,只是普通的沖車,對付寨墻根本不起作用。
反而樓車和云梯,還能靠近寨墻,整個戰場被迅速鋪開,順著寨墻綿延出去,前所未有的寬廣。
只是攻城器械就那么多,如果撤出破城工具的操控范圍,戰場拉得再寬也毫無意義,靠士兵自己,就算爬上墻頭,也要直面數倍于自己的敵軍。
“本是佯攻,何至于此——”
子橐蜚此刻臉色劇變,雖然知道現在戴舉的做法是對的,可這次參與佯攻任務的,可是宋國國君能夠直接指揮的都邑“虎賁”,這就相當于吳國的姑蘇王師,是國君的命根子。
死一個都心疼得不得了,何況連敵軍的毛都沒有摸到,就死了了成百上千?
而且是不知道多少成百上千!
這些“虎賁”大多都是公族之后,是宋國國君最大的底牌。宋國國內的大小貴族,不管是公卿大夫,服他子橐蜚的原因就這么一個!
子橐蜚就算干出再蠢的事情,國內卿士只能認賬,只能聽命,因為他有“虎賁”在手。
但是現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商丘“虎賁”不斷地死在戰場上,肉眼可見地減少。
“君上,可要命前軍撤…”
“住口——”
失態咆哮的子橐蜚猛地一拍車輦扶手,“此時后撤,汝欲前軍皆喪耶——”
此刻,子橐蜚只能自認倒霉,認為自己是錯誤地估計了逼陽國的積累。原本以為敵軍箭矢不濟,現在看來,敵軍箭矢多如牛毛,不要錢一樣地在那里傾瀉。
同時子橐蜚也認為,自己是大意了,沒有料到逼陽國居然還有能夠發射石丸的神兵利器,那些石丸,絕非是靠徒手就能投擲出來的。
如此大的力道,宋軍士卒,碰著就殘,擊中就死!
“命戴國即刻攻城——”
子橐蜚睚眥欲裂,再也顧不得儀態,必須要有人分擔壓力。他不信逼陽國真的這么實力雄厚,可以處處布置妥帖。
號角吹響,戴國營地收到了信號,戴國旅賁中士沙飛頓時一愣:“怎會如此之快?”
之前他已經聽到了動靜,喊殺聲震天響,可想而知宋軍的“佯攻”已經發動了。而且不出意外,墻內敵軍還真的被吸引了過去,此刻在戴國營地正面,仿佛只有警戒的小貓兩三只。
“大纛發令——”
“攻城——”
戴國旅賁并沒有沖到一線,而是大量民夫帶著工具,在巨盾的掩護下,速度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地朝著寨墻移動。
墻頭,鱷人立刻發現了這邊的動靜,負責防衛的沙東掏出望遠鏡一看,立刻道:“傳令沙哼,準備出戰!”
“是!”
墻內,數十輛精簡過的戰車已經準備妥當,沙哼正在給戰馬做最后的安撫,墻外的地面十分顛簸,不過熟悉地形的沙哼,知道己方在某些地方平整過,很適合戰車迅速通過。
不過也僅僅是迅速通過。
“哈!”
寨墻內側有“甕城”,雖然是簡易修建的,但也足夠讓戰車準備出發。
設計成“斷龍石”的簡易城門,通過兩側絞盤來拖拽上拉,一旦落下,門的上方還能增加配重,想要靠人力抬起來,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傅人竟然出城——”
沙飛大驚失色,他們戴國旅賁此時的裝扮,也是跟宋軍差不多的。一般人根本沒辦法分辨其中的區別,這樣一來,戴國士兵能壯膽,也能迷惑一下逼陽國的守軍。
畢竟,宋軍面對野戰,那也不適沒有信心的,但戴國軍隊,卻是絕對不敢野戰。
“如何是好!”
佐官們也是慌了,原本以為有迷惑性,現在看來,這根本就是踩著坑了。
只是沙飛一開始打得主意,也是讓民夫消耗一下逼陽國守軍的力量即可,本部兵馬能夠沖上墻頭最好,主力畢竟不是他們,一旦打開缺口,最終還是要看宋國步卒的實力。
此刻在戴國旅賁后方,就是督戰的戴季子,還有宋國部隊。
戴國營地還不知道友軍的佯攻已經變成了強攻,心想著直面敵軍大部分,只怕是兇多吉少,只是不曾想,對面竟然只有戰車出陣,而且數量似乎并不多。
“這是為何?”
愣神的沙飛頓時內心穩了不少,對方人數不多,這還有得打。
同時沙飛也暗暗覺得自己有點小人之心了,宋軍的確是想要打勝仗,不然佯攻的效果不會這么好,現在戴國軍隊的正面,明顯兵力不足啊。
沙飛立刻命令親衛安撫前軍,敵軍只是出動戰車數十輛,并且這些戰車都沒有步卒跟從,要是這樣戴國旅賁都要認慫,那就沒什么好說的,全部投降算了。
此刻,兩個方向上的戰場距離其實并不算太遠,但也有四五里路的樣子。負責佯攻的宋軍,打得熱火朝天,云梯和樓車已經抵臨寨墻,樓車上的宋軍弓手,已經占據了高度優勢,開始居高臨下射箭。
只是這種高度優勢并沒有撐太久。
“捕鯨叉——”
“捕鯨叉準備!”
“放!”
哐當!
弩機再度震動,綁著繩索的“捕鯨叉”被射了出去,直接扎穿樓車。
“絞盤——”
“絞盤準備!”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渾身赤條條的壯漢們開始推動絞盤,整個樓車開始晃動,宋軍都還沒來得及高興一會兒,一架樓車已經傾覆。
吱吱吱吱…轟隆!
當場摔死和埋在廢墟中的宋軍士兵不知道有多少,慘叫聲旋即響起,而如此大的動靜,揚起的塵土直接彌漫看來,寨墻下半個列兵線都看不清楚。被煙塵籠罩的宋軍士兵又是恐懼又是慶幸,恐懼是因為看不清敵軍,慶幸是敵軍也看不清自己。
“熱湯——”
“熱湯準備!”
寨墻上,架起了簡易滑板,略微調整了方向,兩側就有大力的鱷人或者勇夫,用一根繩索,用盡力氣,將裝著滾燙汁水的陶罐,甩出一個初速度,然后從墻頭飛了出去。
距離并不遠,但足夠對付煙塵中的宋軍。
“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呼喊聲更是激烈無比,一擊得手,寨墻上的隊伍立刻運動起來,此刻,在墻內的壕溝兵道中,穿梭的工兵多不勝數,物資就這樣飛快地運送上寨墻。
與此同時,一批又一批被選入弩陣的弓弩手得以上墻換防,防御戰的壓力并不小,但和野戰比起來,顯然防御戰要容易得多。
技術兵種更容易在這樣的舞臺得以發揮,而鱷人、勇夫,主要作用就是壯膽。
“很好,這宋國的部隊熬了這么多天,終于肯動彈一下了,再這么下去,老子都要長毛了,那不成綠毛烏龜?”
“烏龜流”雖好,就是容易松懈,偶爾這樣精神緊繃一下,那也是很好的。
李縣長把望遠鏡收好,墻內望樓哨塔林立,溝渠之間根本沒有大部隊機動的余地,宋軍就算破了第一道防御工事,進來之后也只能干瞪眼。
小股部隊互相傷害,他十幾萬農民工兄弟,怕誰來著?組織起來也不是不能暴力討薪嘛。
“阿北!”
“在!”
“盯著宋軍本陣,狗日的宋橐蜚居然一動不動,這王八蛋夠慫啊。你他娘的一國之君,現在少說也有十幾二十萬人護著,怎么地也得往前看看風景,給自家子弟兵壯壯膽嘛。”
“是!”
沙北領了符節,帶著本部人馬,立刻前去查探子橐蜚的方位。
爛仗只要打起來,就是往死里耗,進攻方耗人命,防守一方耗錢糧裝備。
就現在宋國的財力,李縣長相信子橐蜚耗得起,不過他也不慫啊,撒幣這個事情吧,他現在也熟練的很。
他和子橐蜚不一樣,子橐蜚這個王八蛋靠得是祖傳積累加身份特殊,他不一樣,他得自己發展生產力啊。
反正沒錢了,印一點“大紅01”出來,不就可以了?
甚至李縣長也考慮過打輸了怎么辦,打輸了就給宋國賠一點“大紅01”。
等緩過來,繼續印“大紅01”,然后再開一局。
只不過現在看來,宋軍內部有腦殘啊,上來就這么莽,而且看上去這次拼的宋軍士卒,還是精銳。
“神經病,這么好的士卒,用來攻城消耗?子橐蜚有病吧。”
說話間,東邊也傳來了信號,李解掏出望遠鏡繼續看去,頓時一愣,“佯攻?不可能啊。哪有佯攻在強攻之后的?宋橐蜚是真有病吧。”
不知道底細的李解,只能當宋國國君子橐蜚有錢任性,可能以為自己兵多將廣,在兩個方向強攻也耗得起。
看上去這種操作也的確沒啥問題,畢竟,逼陽國現在的駐軍,主要就是工兵,雖然平日里有組織訓練,但也是應付一下突發狀況,比如說敵軍打破寨墻之后的逃跑路線。
溝渠密布的情況下,這“二環”以內飆車,得控制住車速。
此時,逼陽國的中大夫陽巨很是慶幸主持大局的是猛男相國,換成別人,肯定是死守逼陽城,要不然就是跑路。
哪里像現在,這么久時間過去了,逼陽城安居樂業,就是平日里消遣少了不少,可市場貿易并沒有停滯,反而還略有薄利。
工程兵們的消費實力也不小啊,可能天天消費承受不住,但攢了點好處,一個月來一次狠的,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十幾萬人,就算百里挑一,那也是相當可觀的消費人群。
尤其是民間野人女子,靠皮肉生意很是大賺了一筆,這錢原本是齊國人一并賺走的,現在本土民營經濟能夠比擬國際巨頭,也是特殊時期的特殊環境使然。
但這樣的成就,讓中大夫陽巨很滿意。
“相國,宋軍驟然猛攻,可是有何深意?”
“管他有沒有深意,子橐蜚要打就打,接著便是。他打他的,我打我的,這次摸準了位置,給他一個狠的!”
李縣長目光閃爍,語氣很是堅決,只是他說話很快,又是吳國方言,詞匯語法又別扭,逼陽國中大夫陽巨那是半點都沒聽懂。
只能眼睛眨巴了好一會兒,然后點點頭:“相國深謀遠慮,巨…佩服。”
深謀遠慮?老子深謀遠慮啥了?
不過巨佩服很好,聽了很舒服,不但要巨佩服,還要巨震驚。
大部分調動起來的效率不高,所以“二環”以內都是重新編組,預備隊主力就是受訓的弩陣,這些個弓弩手因為跟候補勇夫一起出任務,因此在命令傳達上,同樣精準簡短。
此時肉眼可見的范圍內,大量溝渠對己方部隊完全不是障礙,隊伍和隊伍之間,穿插效率不低,沒有亂糟糟的情況。
除了哨聲之外,大量的旗語也是守軍特色,只是旗手多是勇夫充當,偶有一兩個不是勇夫的,也是郯國人或者逼陽國人。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突然,正面戰場上傳來了奇怪的鐘鳴,十分急促的鐘鳴聲響起之后,宋軍立刻散開,這些散開的宋軍士卒大多都是老卒,他們并非是直愣愣地向后撤退,而是從兩翼斜向后快跑。
“弓弩手——”
寨墻上也是再度忙活開來,此刻墻下的壕溝中,到處都是雜物和尸體,各種殘肢斷臂,還有大量的廢棄物,傷者數量并不在少數。墻頭幾個鱷人隊長只是略微估計了一下,認為宋軍這一波自殺性的進攻,折損數量絕對破千。
一捆弓箭被一個鱷人重重地放在一旁,那鱷人興奮地問道:“如何?!”
“宋人跑了。”
話音剛落,墻頭大量候補勇夫帶著弩陣弓弩手在那里歡呼,歡呼聲傳揚出去,東部正在發動進攻的戴國旅賁,頓時信心大增,戴國軍隊以為宋軍已經吸引住了大量守軍,此刻抓緊時間,破城有戲啊。
“中士,傅人戰車如何處置?”
“區區數十乘,有何用處?調撥些許士卒,以防不測便是。”
此時,對面的墻頭似乎兵力不多,沙飛喃喃道:“若是攻破此處,此戰許是有望得勝,彼時論功行賞,吾豈非聞達于中原?”
有了名聲,沙飛也不想在戴國呆下去了,哪怕跳到宋國去,總歸也是有一席之地可以廝混,哪怕做個縣邑大夫,也比現在做戴國旅賁中士強。
“攻克敵軍!”
蹡的一聲,沙飛抽出佩劍,遙遙一指,“進攻!”
“進攻——”
嗚嗚嗚嗚嗚嗚…
號角四起,原本還在挪動的戴國旅賁士卒,似乎是受到了鼓舞,頓時精神抖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