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海灣當然也有管理機構,但它不屬于嶺南經略府,而是屬于市舶司,涇源兵變后,市舶司撤銷,最后留下的一個機構就是對封存船只進行管理。
不多時,一名四十余歲的黑胖管事被士兵帶來,康保微微一怔,來人竟然是個宦官。
曾靖海笑著介紹道:“此人叫安寶純,大歷年間就被派來市舶司,在廣州呆了二十余年,人還不錯,比較盡忠職守,被稱為廣州最后的宦官,也多虧了他,這些海船才能保存下來。”
康保雖然不太喜歡宦官,但聽說多虧了這個宦官海船才能保存下來,便不由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安寶純上前躬身施禮,“小人參見康將軍!”
康保點點頭,指著集海灣的船只問道:“這里面的船只都歸你管理嗎?”
“小人主要負責管理貨船,戰船原本不屬于小人的管轄范圍,不過召王讓我一并管理。”
“這些海船都能出海嗎?”
“戰船問題不大,都比較新,但海船必須修繕,重新上漆,并更換腐朽的船板,要進行大修。”
“如果全部進行大修,要多少錢?多長時間?”
安寶純想了想道:“如果工匠齊備的話,我估計一年就能修繕完成,但至少要耗費百萬貫。”
“要耗費這么多錢?”康保吃驚地問道。
“那可不,至少要招募上萬工匠,每人每月五貫錢,一年就要六十萬貫工錢,還有三百艘大船的木材、清漆、繩索、船帆、蓄水桶等等,另外將軍看見那三艘巨無霸沒有?”
安寶純一指遠處海面,康保早就注意到了,有三艘特別巨大船只,千石戰船在它們面前就是一個小不點。
“那是三艘載重量達三萬石的巨船,天寶十二年建造的,距今四十年了,現在已經造不出來了,光重新翻新這三艘巨船,就要耗費十萬貫錢,還要去泉州、明州招募頂級工匠,如果將軍覺得不翻修它們,那可以省下十萬貫錢。”
康保沉思片刻道:“是不是翻新以后,我們就有能力再造這種三萬石的巨船?”
“應該是的!”
康保毅然下定了決心,“好吧!你制訂一份方案,連同海船和戰船一起修繕,看看一共要耗費多少錢?”
安寶純頓時喜出望外,他看守這些船只二十年了,眼看著它們一天天衰老、陳舊,他心中也格外難受,不知勸了召王多少次,召王就是不肯答應,沒想到朝廷來人,一下子就拍板了。
安寶純連忙道:“卑職前年就制訂一份完整的修繕方案,也包括戰船,待卑職稍微修改一下,就可以提交給將軍。”
雖然對方只是宦官,但康保確實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份盡心盡職,他點點頭道:“你只要把這件大事做好,我保舉你為新市舶使。”
回到臨時官署,康保簡單寫了一份報告,這份報告要先送到江南,再從江南發鷹信給晉王殿下,他在報告中講清楚,他需要留下一部分錢糧的原因。
剛寫完信,門外有親兵道:“李刺史來了!”
李刺史就是李鴦,他在長安就被晉王郭宋任命為廣州刺史,今天他也正式上任了。
“請他進來!”
片刻,李鴦快步走進房間,康保笑問道:“今天巡視南沙縣,感覺如何?”
“還好,變化不大,尉遲虎還沒有來得及破壞它。”
康保只是笑了笑,并非尉遲虎來不及破壞,而是尉遲虎也在穩定南海,說起來這個尉遲虎還是有點頭腦,他比李鴦更適合做廣州刺史,只可惜他野心太大,想分裂嶺南自立,朝廷絕不會容他,這種分裂疆土者,本事越大,危害也就越大,康保對他也沒有什么可惜,要堅決將他鏟除。
“將軍,卑職聽到一個傳聞,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傳聞?”康保放下筆問道。
“傳聞說,羅懷清其實也是打算擁兵自立,和尉遲虎分庭抗禮!”
康保眉頭一皺,“你不是說這個羅懷清跟隨你父親多年嗎?”
李鴦嘆了口氣,“那幾個背叛我兄弟,投奔尉遲虎的中郎將,跟隨我父親的時間更長,可人心總是會變的,現在談這個沒用。”
康保負手走了幾步,又問道:“你是從哪里得到這個消息的?”
“州衙的好幾個官員都被羅懷清暗中收買了,羅懷清給他們許諾的官職,一個許諾封長史,一個許諾封司馬,還有兩個都許諾為六曹主官。”
無論是刺史、長史和司馬,還是州六曹主官,都是由朝廷任命,羅懷清自己就許諾,顯然是不把朝廷放在眼中,確實有擁兵自立之嫌。
“可羅懷清有七千軍隊啊!我擔心他會做出瘋狂的舉動,說實話,嶺南青壯很珍貴,殺一個就少一個,晉王殿下希望我盡可能少殺!”
“羅懷清雖然有野心,但他不愚蠢,不會做螳臂當車之事,而且他身邊幕僚王凱和我私交不錯,我許他一個南沙縣令之職,相信他會勸服羅懷清。”
康保點點頭,“咱們先禮后兵,先給羅懷清寫封信,要求他率軍前來投誠,如果他不肯,然后我再大兵壓境。”
“那我也給王凱寫一封信!”
康保和李鴦分別以朝廷主帥和廣州刺史的身份分別給羅懷清和他幕僚王凱各寫了一封信,康保要求羅懷清他深明大義,早日率軍前來投誠,不要重蹈尉遲虎的覆轍。
而李鴦則許諾王凱,只要能說服羅懷清歸降,自己就推薦他來做南沙縣令。
增城縣并不遠,兩天后,羅懷清便收到了來信。
羅懷清是召王李偲手下第一心腹大將,他確實是忠于召王李偲,如果李偲尚在,他絕不會造反,依舊會忠心耿耿,但并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想法,兩年前,李偲在一次酒后給他說過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吾兒皆為庸人,不足以繼承大位,我若不幸,公可為嶺南之主,給吾兒富貴即可。’
不管李偲這番話是酒后之言,還是故意試探羅懷清,但這番話卻在羅懷清心中生根了,他心里清楚,召王沒有親生兒子,四個義子皆不成材,只有長子李鴦稍好一點,但也是一個文弱文生,當個縣令勉強還行,但要成為一方藩鎮,那就差得遠了。
整個嶺南,除了自己和尉遲虎外,再沒有人能勝任藩主之位。
所以李偲死訊傳到嶺南后,羅懷清也開始準備接手經略使之位了,只是他動作稍微遲緩了一點,想說服李鄜主動讓位,沒想到尉遲虎更狠,直接收買李鄜手下大將,殺了李鄜,奪取了南海縣。
但局勢還不到半個月就發生反轉了,隨著朝廷大軍進入嶺南,尉遲虎迅速破滅,現在終于輪到自己了。
羅懷清當然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三萬大軍到來,自己的幾千軍隊根本不夠對方碾壓,羅懷清也死了心,但他還要爭取一下,獲得更高的官職和爵位,曾靖海得到了虎賁郎將的承諾,這是中郎將的最高一級,相當于四品高官,那自己至少也應該是一個衛將軍,從三品才對。
“將軍抱的希望太大,恐怕失望會大!”幕僚王凱見他一廂情愿,便忍不住提醒他道。
“為什么?”羅懷清不解問道。
王凱苦笑道:“晉軍的規矩大家都知道,投誠的將領都會降一級使用,能保留原職已經很不錯了,升一級使用幾乎不可能,將軍在朝廷的軍職是中郎將,卑職覺得維持原職的可能性大一點。”
“胡說!”
羅懷清的臉頓時沉了下來,“曾靖海只是一個郎將,康保卻承諾他為虎賁郎將,差一步就到將軍了,你怎么說?”
“將軍,曾靖海情況比較特殊,一方面是他在剿滅尉遲虎一戰中立了功,其次我覺得因為他是水軍將領,郭宋目光既然投向南方了,水軍將領必然會受重用。”
羅懷清拉長了臉道:“我不管什么特殊,如果我的軍職連曾靖海都不如,那我還是帶兵去瓊州,在那邊當個島主,比受郭宋之辱要強得多。”
王凱心中暗暗嘆息一聲,事情哪有這么容易,且不說士兵們愿不愿去,就算士兵們被迫前往,他們家眷怎么辦?糧食怎么辦?朝廷大軍會放你去嗎?
王凱迅速瞥了一眼羅懷清,見他站在窗前情緒低落,他便立刻明白了,恐怕這位口口聲聲要去瓊州也只是說說而已,他沒有那個勇氣。
想到這,王凱勸道:“事情還不到那一步,將軍也不用失望,我覺得關鍵是要讓晉王覺得將軍有用,能做別人做不到之事,就像曾靖海一樣,相信晉王也會破格提拔將軍。”
羅懷清心中稍稍好受一點,又問道:“你覺得我有什么本事是別人做不到的?”
“我覺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