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從昨夜十點半下起，一直未曾停過。
連夜的風更是讓地面積雪薄厚不一，深一腳淺一腳，平時跑得飛快的戰士們此時紛紛作難，因為比起平常武裝越野，這種環境下急行軍顯然體能消耗更大。
幾年了，三連從來沒有在這種環境下訓練過急行軍科目。
唯有幾個老資格的士官還對當初的訓練有印象，沖身邊的戰友們低聲吼道：
“速度放慢點，趕著投胎呢？體能分配要均勻，這會兒著急個什么。注意腳下，別踩滑了，三步一吸，三步一呼，鼻子再怎么難受也別張嘴，小心熱量流失。”
剛才還想著跟夏秋兩季一樣，時速五公里急行軍。算算時間六個小時，差不多下午三四點就能到達終點。
但是被這些老兵們一提醒，所有人紛紛下意識放慢了腳步。
蕭辰說過，急行軍期間，可以適度喝點姜湯，但是不會開火做飯。
熱量流失速度太快的話，絕對支撐不起來這場行軍。
沉默，依舊沉默，只是大家有意識地跟在老兵身后。
到底體能暫時還算充沛，所以這時候還有人能夠空出腦子來思考問題。
三天前，蕭辰問他們夠不夠強。誰都沒回答。今天過后，蕭辰如果問的話，他們可能會在心里說，還不夠。
這么惡劣的天氣，如果有戰爭，敵人會發動進攻嗎？
這句話是隨著準備急行軍的命令一起下達到各班的。
就在昨晚，全連組織學習長津湖戰役的感人事跡之后。
戰爭隨時會降臨，你準備好了嗎？這句話發人省醒。
今天一大早戰士們就起床開始準備，沒有一句怨言。他們都很清楚，如果自己是長津湖戰役的一員，以他們現在的戰斗素養和戰斗精神，是堅持不到最后的。
蕭辰認真地看著被風雪阻隔了視線的隊伍。
一條長蛇般地綿延到這里，走在最前方的旗手，是如今已經有了大幅改變的甘小寧。
自從經歷了老A的那場選拔后，甘小寧被調到師偵營，成為三連的副班長。可是從那天開始，甘小寧時刻都記著蕭辰當初跟他說過的話。
到達終點前放棄，跟半途而廢，果然有不同的感受。
下一次，他想到達終點，甚至，爭取前三。或許那個時候，感覺還會比現在更好一點。
所以，甘小寧希望自己能夠在那天到來的時候，做好充足的準備。
改掉懶惰的毛病后，甘小寧便是又一個出自七連的強人。
被蕭辰安排為旗手的他，仔細聆聽著身后老兵們的經驗，隨時做出調整，卻一直堅持要比別人快一步，讓連旗時刻飄揚在隊伍的最前方。
一小時過去了，隊伍先目標地靠近了四公里。如果按照正常的標準來說，三連的速度屬于陸軍最差的等次。平均一刻鐘一公里，跟走路有什么區別。
但真正懂行的都知道，區別大了。
風雪還在繼續，急行軍也在繼續。
宗平川的額頭已經出現了絲絲白霧，但他并沒有被蕭辰攙扶，而是依舊與蕭辰一起并排前行。
兩小時，三小時，四小時。
當時間來到下午三點的時候，天地似乎成了一副水墨畫。天如淡墨，地如白紙。被昏暗的光線照出陰影的地方，是最為濃重的筆墨。
天地間只有這么一群人，頭頂白色的雪蓋，兩道白眉，額頭蒸騰著霧氣，眼里只有遠方最明晰的山頭。
最后六公里，只要越過兩個山頭，就是蕭辰所說的麻子山。
宗平川氣喘吁吁地甩開了蕭辰的手，這一路上他喝了兩次溫暖的姜湯，但到底還是在蕭辰的攙扶下堅持到了這里。但這一刻，他不希望蕭辰繼續攙扶自己了。
“連長，最后一段路了。”
捂著自己的嘴，盡可能讓嗆人的冷風不要直接吹進自己的嘴巴，宗平川用冰冷的舌頭舔了舔上顎，強行吞下一口冰涼的吐沫，斷斷續續地提醒道。
蕭辰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最后一段路了，怎么了？
“三連的主官，不能兩個全都掉在最后面，給戰士們的印象不好。三連要強軍，得先強干部。咱們倆同時拖后腿，不管是不是因為你幫我，戰士們都會產生不信任咱們的心思。”
“我知道你的體能足夠往前沖刺，我希望你能沖到最前邊去。給同志們樹立起榜樣來。”
蕭辰想說點什么，團結，這是他從老A學習到的一種最為寶貴的精神。
宗平川現在這個樣子，接下來六公里路將會走的很艱難。雖然身后有汽車跟著，不虞安全問題。可是真要這么落下他，蕭辰心里接受不了。
看到蕭辰無動于衷，宗平川搖搖頭：“現在是三連精神凝聚的最重要的時候，精神不是憑空出現的，它需要以一個人來具體體現。”
“我希望是你，也只能是你。”
“如果你擔心我，就在到達終點之后，回過頭來迎接我。我將不勝榮幸，咳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說的有點激動，被冷風嗆了一口后，宗平川咳嗽兩聲，索性不再繼續解釋。不管蕭辰明不明白他的意思，反正現在他要推蕭辰往前跑。
自從蕭辰提出塑造三連精神的想法后，他就一直在研究這個問題。
作為政委，他很清楚一般有戰斗精神的部隊，必然有英雄模范存在。
三連組建時間短，截至目前，并沒有足夠讓所有人認同的英雄。他想了又想，最終決定將蕭辰推出來。論戰斗力，蕭辰絕對是三連最強的，論思想深度，蕭辰也比他高。
就算蕭辰還很年輕，成不了英雄。
但至少給三連官兵樹立了一道標桿。
標桿，可以被超越，但不能主動落后。
聽到宗平川的這些話，蕭辰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宗平川居然會這么想，迎著這位艱難前進著的指導員的目光，蕭辰忽然覺得自己肩上擔子更重了。
“跑，跑到最前頭，咱倆搭檔沒多久，這算是我對你的第一個請求。”
宗平川再度被風嗆到了，但他歇斯底里地喊著。
大部隊的尾巴已經越來越遠，快要看不到了。蕭辰如果還不追上去，他的一番苦心只能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