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到五更,天忽然下起了雪。師部通報的天氣預報準的有點過分,甚至時間估算都只差了一刻。
按照事先制定的計劃,今天不需要出早操,但是早課時間一定要集合,送戰友離開之后,還需進行一個小時的抗寒耐力訓練。
當蕭辰穿上衣服走出連部來到車場,汽車班的戰士們早就下來,搓著手用鍋爐房里打來的熱水對汽車水箱和油箱進行預熱。
“連長。”
北方的東西夜很漫長,即使時間已經來到七點鐘,天還是黑的。直至蕭辰走到近前,汽車班的戰士們才看清楚起身敬禮。
本來蹭著熱水桶取暖的手,遠離了熱源又沾染了水汽,溫度急劇流失,瞬間蒸騰出一道白霧。
“辛苦大家了。來,先抽根煙。”
蕭辰走到運兵車前,看到幾名戰士正在顫抖的身體,心里很不是滋味。為了讓戰友們準時準點坐車離開連隊,汽車班犧牲了窩在溫暖被窩補覺的最佳時間,來到這里挨凍。
平凡的兵種,平凡的崗位,可是他們的使命,和他們的信念,卻并不平凡。
將煙遞給幾名戰士后,蕭辰問道:“怎么樣,水箱里加水了沒有?”
“報告連長,這溫度太低了,老連長他們九點才走,所以這會兒咱們就是燒一燒,等正經用的時候再加水。”
“辛苦你們了。炊事班這會兒也開始動了,你們接水的時候順道過去看看,有煮開的姜湯帶些回來喝點取暖。這連個火都沒有,你們凍壞了可不成。”
蕭辰嘴上說著,手底下也沒停。
特種駕駛他都學過兩回,運兵車的維護保養和操作駕駛自然也不在話下。
預熱這種小事情,蕭辰自然信手拈來。既然早上不出操,他這個連首長也沒必要去操心查鋪和點名的事情,索性給這些戰士搭把手。
雖然他沒有姜湯暖和身子的作用,但跟大家伙在一起暖暖心,不也挺好?
“別看我,也別攔我。這活說起來我也熟,剛下連一個月我就來師集訓基地學戰車駕駛了,八個月集訓,那家伙,也就沒遇上這么冷的天,其他操作跟你們現在一樣的。”
“集訓隊有個周黑臉,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操作稍微變形上來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嚇得我兩個月不敢正眼看他。”
蕭辰跟汽車兵們閑聊著當初自己集訓時遇到的囧事。
周黑臉絕對是全師汽車兵的熟人,作為師部教導隊專門教授車輛駕駛的教官,想必這些兵也遭過他的黑臉。
蕭辰這一句話瞬間拉近了他跟幾名戰士的關系。
“沒想到周黑臉還教過您啊,連長。我當初也被他罵過,當時要不是想留在部隊,真想上去跟他干一架。”
這是汽車班里年齡最小的兵,18歲,比蕭辰早一個月來到三連。稚嫩的臉龐,和他凍僵開裂的手應該屬于兩種不同的人,但如今它們聚在一起,讓這個孩子有了個兵的名字。
小伙子性格還是有些暴躁的,聽話音就能聽出來。
汽車班長示意小伙子別亂說話,蕭辰卻搖頭笑了笑:“其實當時我也想,可惜干不過。我剛來的時候細胳膊細腿的,體能還沒三排長好。”
“不過現在挺感謝他的,要不是他教的嚴,我哪能全優拿到戰車駕駛證。”
蕭辰的話讓小伙子深有同感,聽連長說他跟自己一樣,還特意沖班長咧嘴笑了笑。
“咱們當兵的,特殊在什么地方呢,就是在規矩嚴。我知道,咱們這一代人呀,隨著眼界開闊,也逐漸有了個性。個性這個東西,不能說不好。”
“軍隊里是個高度嚴肅的地方,有些個性發揮錯了地方,就變成了錯誤,而且是無法彌補的那種。你干一架,打不過不說,還可能被開出集訓隊,影響未來前途。”
“所以我當時就想呀,總有一天,老子開著最新型的步戰車在你面前晃悠。不僅開高級貨,技術還比你高級,看你還能不能再罵我。”
“我以前的老部隊,有句信念,叫不拋棄,不放棄。用在這里解釋呢,就是不拋棄夢想,不放棄尊嚴。對吧?”
小伙子聽得入了神,當蕭辰問他的時候,登時樂呵呵地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連長,你說的真有道理,還特能理解我當時的心情。以后我會記住你的話,不拋棄,也不放棄的。”
蕭辰笑著,冰冷的手往熱水桶里伸了伸,隨即迅速伸出來在衣服上擦了擦:
“你也別高興太早,還沒說故事結局呢。你以為我真開高級貨去他那顯擺了?怎么可能,我到現在還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開車呢,你當四期的技術型士官是大白菜。傻小子。”
汽車班剛才還聽的津津有味的戰士們瞬間爆發出笑聲。
笑聲直指剛才還在憧憬跟蕭辰一樣的小伙子:“小樂子,傻了吧。”
小伙子當真是傻了。
他本來還以為這是個勵志的故事,能夠跟看過的地攤文學里一樣看到一個大仇得報的快感結局。
誰知道這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連長話鋒一轉,居然告訴自己這樣一個結果。
不是說要不拋棄夢想,不放棄尊嚴嗎?連長,你的尊嚴呢?被狗吃了?
看著有些氣急的小伙子,蕭辰繼續笑著:“我講這個故事呢,就是告訴你。對于有本事的人呀,你得尊重點。想必你在新兵連也是個刺兒頭,不然也不會被分到師偵營來。”
“你仔細想想,你之所以成為刺兒頭,只是因為脾氣爆嗎?”
小伙子想想,還真不是。
他之所有底氣成為刺頭鬧事,完全是因為他不怕別人收拾他。能跟他硬碰硬的,基本上后來都不打不相識。
“對待本事不如你的,你要試著激勵他,讓他爆發出潛力。但是對于本事超過你的,你要敬畏。因為他們每個人,必然付出難以想象的努力。”
“別學我,我只是個幸運兒。”
蕭辰嘴上是如此說,可誰都沒有看到,他的雙手同樣磨出了繭子,有些地方,連掌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