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伍六一。
三班跟史今感情深厚的不止這么一個。當班長這么多年,史今溫和的性格感染的可不止他許三多一個,基本上全班人都希望這個班長留下來。
史今的回答觸碰了三班人的禁忌。
而禁忌的源頭自然就是他,許三多。
面對這么多箭一樣的目光,許三多心虛了,可是他也怕了。
比起從高臺上倒下來掉在地上的危險,可能回家被許百順繼續叫龜兒子更讓他覺得不好受一些。更讓他緊張的是,他不想去生產基地,更不想拖著班長一起去。
許三多艱難地將恐懼壓下一頭,又艱難地爬上一側較矮的臺子,再艱難地調到了那個跟他都差不多的高臺上。
越走進高臺的邊緣,雙腿越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這份沉重讓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艱難地挪動一樣,而腦子里似乎已經成了一片空白,只有史今的聲音在指導著他的身體。
“腿給我捋直了,腰挺硬了,你想自己摔下來嗎?轉身,看著自己的腳,用腳尖和腳掌踩在高臺上,腳后跟露出來。身體前傾,對,就是這個樣子…”
每一步,許三多都希望自己做的足夠標準。
每一個動作,他都擔心自己從臺子上掉下去。
下邊的人床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在進行細微的調整,許三多這幅拖沓的樣子讓他們心里緊張到額頭上不由自主的冒出了汗滴。
這種煎熬,簡直比跑重裝五公里還累。
“許三多,你到底好了沒有?”
白鐵局已經有些受不了這種氣氛了,生性跳脫的他感覺如果再來這么五分鐘,他肯定已經沒有力氣接倒下來的許三多了。
因為他已經被自己累倒了。
“好,好,好了。”
依舊是結巴的回答,好在還能夠讓當人床的三班戰士們升起一點希望。
“好了就按照流程來,愣著干嘛?聽口令,一,二,三,倒。”
如果這里有一萬個人,那肯定能夠用萬眾期待加上萬眾矚目來描述許三多得到的待遇。
可是隨著史今的口令,許三多并沒有做出讓史今樂得咧開嘴的事情。蕭辰他們嚴陣以待的時候,許三多并沒有倒下來,而是站在臺上顫巍巍地用哭腔來表述自己的不安:
“會摔的。”
許三多真的怕自己摔在地上,被砸著手已經夠痛了,摔地上肯定更痛。
他怕痛。
挨打痛,所以從小他老子打他的時候,他就會跑。跑的多了,再往后連他老子都追不上了。
許三多此時很懷念村里那些毫無布局可言的房屋和一團亂麻一樣的路,他很懷念在那條路上的奔跑。
可是連隊里似乎并沒有這樣的路。
房屋和人一樣整整齊齊,所以路也是縱橫交錯。
當然,也沒有了追打他的人。
可是,他還是想跑。
“別讓我叫你龜兒子。”
史今的話忽然像旱天雷一樣打在腦子里,許三多背著他們,可是許三多能夠看清楚史今的失望,伍六一的憤恨,蕭辰的蔑視,和其他戰友的不屑。
他知道自己可能只有這么一個機會,抓住了,就能像當初離開家當兵一樣;抓不住,所有不想面對的問題都會扎著堆過來,讓自己難以招架。
一想到這里,許三多更加慌亂了,可是,他也不敢再害怕了。
說起來可能有些矛盾,但這時候他真的是不敢再害怕了。這是因為比起摔在地上,離開才是更大的恐懼。
“呀。”
緊咬著牙關,許三多心一橫,閉上眼睛向后倒下。
空,不僅心里空落落的,整個身體都是空落落的。沒有觸感,沒有時間,也沒有了慌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這短短的瞬間被凝固了,他聽不到其他人在說什么,也不知道太陽落了沒有。
只覺得風似乎比剛才吹的更猛了,頭也有些暈,好像是犯了眩暈癥一樣。
時間似乎過得好慢,慢到不知道數到多少聲,自己才會掉到地上。
不過這樣也好,可能永遠也不會感覺到疼痛了。
許三多覺得自己可能已經跟小時候看別人玩過的風箏,被吹到了天上。
他請愿這一切就是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因為他已經完成了班長的命令,班長不用離開三班,而他自己,也不用再面對七連所有人對他的無視。
可惜,夢,總是要醒來。
首先有感覺的是小腿。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陣綿軟之后硬梆梆的胳膊硌得他小腿有點微微的痛。接著是大腿,屁股,腰,背,最后到頭。
沒有摔到地上。
這是許三多的第一感覺,所以他開心地睜開了眼睛,想要將這個喜訊告訴班長。
告訴他他不用走了,告訴他自己做到了。
可是當他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甘小寧和白鐵軍看似有些欣慰的目光,沒有了以前的那種冷漠和嘲笑,也沒有再高看一眼,但很欣慰,這似乎已經足夠了。
許三多感覺自己已經受到了這兩個人的在意。
至少他們不再用像跨越障礙一樣的眼神看自己了。
“班長,我成功了。”
隔著甘小寧的頭,許三多看到了史今有些滿意的笑臉。
許三多感覺很開心,因為他總算做了一件能夠讓班長笑起來的事情。
于是許三多感覺班長的身形高大了很多,像他從語文書里學到的偉人一樣,在感官上就能給他帶來那種感覺。
然而,他又感覺錯了。
喜悅讓大腦變得恍惚,連最起碼的空間高度都分辨不清。而接下來的事情則讓許三多足以記住一個教訓——人,不能太得意忘形,不然,吃虧就在眼前。
“咣。”
許三多開始眼冒金星,然后才感覺到了疼。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躺在草地上。冰涼的草用冰涼的體溫告訴他,這是個事實。
“你們…”
許三多想說點什么,但白鐵軍先他一步:
“你是偵察兵,要時刻警惕周圍的情況。哪怕有戰友在你身邊,也不能放松警惕。今天只是給你個教訓,今后如果你還這樣,只會跌的更慘,摔的更疼。明白不?”
許三多傻傻地笑了,他忽然覺得白鐵軍也成了一個可以交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