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了藥,拍了片,回到宿舍的許三多出奇地安靜。
全都都在履行職責一樣照顧著他,但許三多卻能夠感受到,這種照顧也僅僅出于作為戰友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跟情分,沒有半毛錢關系。
史今再次被叫到了連長辦公室,這可能是有史以來他進這間辦公室最頻繁的一天,當然,也是心情最不愉快的一天。
“你們三班最近怎么這么多事?”
其實車場內搞保養維修砸手并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關鍵是這次砸手的主人公居然是鋼七連的名人許三多。
高城早上還試圖說服史今將許三多調到生產單位去,下午就出了這檔子事情。作為連長,高城現在已經開始有些看不懂史今了——這個曾經他最喜歡的班長。
史今解釋不上來,因為這件事情關系到四個人。
說自己斗氣吧,可是自己作為班長,跟班里的戰士斗什么氣?要說是蕭辰挑事吧,不說蕭辰剛關禁閉出來,他也沒攆著許三多掌釬啊。
要怨伍六一,根本沒什么好怨的。
只有一個許三多,他是傷員,更沒理由推到他身上去。
史今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選擇默默地聽從連長訓斥。
他的這個小動作落在高城眼里,讓這位本就有些窩火的連長更生氣了:
“你想說點什么?嗯?別以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排的車庫里又不是只有你們幾個。”
“就許三多那樣的,你讓他掄錘?”
高城冷笑著看著史今,有種深深的失望。但失望之余,心底里卻有些慶幸。這本不應該是一名連級軍事主官應該產生的情緒,但高城卻不以為意。
看著史今結結巴巴地連續說了三個“他”字,這位連長冷哼一聲:
“他什么他,我看蕭辰那混蛋說的對,毛都沒長齊就想飛了?今天要是真讓他掄錘,你想過后果沒有,啊?”
“連長…”
洪興國站在一邊勸解著高城。
早上高城和史今的私話洪興國沒聽到,但現在高城對史今的訓斥卻讓他不得不出面調和。
“三班的事情啊,我看歸根結底還在許三多身上。只要他的訓練成績上來了,那一切都解決了。這樣的兵,我們需要一點耐心和時間。”
其實洪興國也不是太看好許三多,但既然分到七連的兵,在工作上他必須要保持公平公正。
許三多來沒多長時間,洪興國希望高城給史今一點時間。
“你知道我現在最擔心什么。”
“時間,我也想要時間,可是誰來給我?你知道這一年對他來說有什么意義。”
“咱們要有時間,給我一群豬我都能練出一個鋼七連來,可咱們有嗎?”
時間自然是沒有的,要不然高城也不會叫史今來這里:“我今天就再問你一次,你堅持?”
“是的,我堅持。”
還是那個答案,高城已經不想再多說什么了。
與此同時,三班的宿舍內,許三多眼神空洞地望著上方的床板。細密的木紋在他看來就像是復雜的迷宮,將他的心神永遠保護在其中,讓人捉摸不著。
該照顧的都照顧了,三班恢復了往常的平靜。
伍六一是一直冷著臉的,他有些慶幸,也有些感激。
如果沒有蕭辰橫插這么一杠子,今天手上的可能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了。
許三多不是史今,不會像史今那樣在關鍵時候收力。如果那一錘掄下去,如果是史今掌釬,可能傷情就不是簡單的一根指骨輕微骨裂了。
史今現在是關鍵時刻,任何一方面的失誤都會影響最終的去留。
許三多的存在已經成為一個大問題,如果史今這會兒再把手砸了,今后好長一段時間的個人作訓成績大幅度下滑,想要留下,那是妥妥地沒戲了。
現在,至少還有一絲希望。
看了一眼坐在桌子上專心致志看書的蕭辰,伍六一回再次回想起蕭辰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轉眼間史今已經從連長辦公室走出來,回到三班的時候,他再次換上了一副笑臉。這個永遠將心事藏在別人看不著的地方的士官,笑容親切地沖發呆的許三多問道:
“三多,感覺好點了沒?”
來自于內心不設防的聲音的親切呼喚,許三多從那片別人不了解的迷宮中走出來。
看著那張依舊笑容的臉,許三多開心地點點頭,似乎在這一刻,手指不再疼痛,也不再腫脹,自己只是做了個夢一樣:
“謝謝班長,不疼了。”
史今很是欣慰地看著許三多,忽然感覺他也沒有連長說的那么不堪。
而作為他最親密朋友的伍六一,此時很敏銳地感覺到了史今的情緒。他不能坐視許三多就這么將自己的朋友慢慢拖下水永遠也上不了岸。
“有點事,咱們出去說。”
拿起自己的帽子,伍六一經過史今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說完便闊步走出宿舍。
如果是以往,他一定會等史今的回答。但經歷了今天的事情,伍六一覺得有必要讓史今認識到事情的緊迫性。
還是那個小花壇,史今跟出來之后便直接躺在了草地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感覺舒服了不少,就像當初后頸貼在那石凳上一樣。只是煩心事到底還沒有解決,他也只能享受這一時的清涼。
“說吧,什么事?如果是關于許三多,你就別說了,我今天聽了一整天,真的不想再聽了。”
史今不得不給自己的好朋友打預防針。
伍六一也并沒有雪上加霜,而是換了個思路:“那好,我們談談蕭辰。”
“他有什么好談的?連長那邊也沒多說什么。”
談到蕭辰,史今同樣感到頭痛。好在這個名字倒是沒有人三番五次跟他提及,倒是可以跟伍六一好好談談。
“你就不覺得,咱們現在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那貨剛來的那天,你記得他怎么跟咱們說的?事到如今,你還覺得他說錯了?”
說來說去,最終還是繞到了許三多身上。
但史今心里卻猛地一驚。
或許自己的心思用在許三多身上太多了,以至于已經忘了,蕭辰當初是怎么跟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