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一和史今表現出了跟高城一樣的錯愕。
感覺自己終于有了說話的主動權,蕭辰這才輕咳一聲,將兩位士官游離在各種復雜情緒中的心思喚回來。
“班長,趁人少,你跟我們交個底吧。為什么要對許三多這么照顧?”
見史今想要反駁,蕭辰搖搖頭:“別否認,新兵連的時候我就看出不對勁了。作為新兵排的排長,你對許三多用的心思比別人多至少一倍。”
“而且這次許三多來到七連,我聽連長說是你主動把他要到咱們三班的。我跟許三多成才都一個地方來的,他到現在也并沒有表現出格外的特點,如果不是班長你的原因,我想我為了班里的成績,也會做出一些自私的舉動的。”
蕭辰的意見容不得史今不重視。
他很清楚面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家伙說的都是事實,而且比起許三多,甚至伍六一和他自己,蕭辰的未來都更加明朗和廣闊。
史今很清楚,如果蕭辰真的不顧他的意見向高城提出反對,許三多絕對會再次被調到其他地方去。
能夠讓七連安插人手的其他地方,史今都知道,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而且他也清楚,自己這次將許三多帶回來,其他戰士心里都是有怨言的。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有。
之所以不說,也只是因為給他這個任勞任怨的班長面子。
如果許三多得不到三班的認同,那所謂的不放棄不拋棄也只不過是形同虛設的廢話。不放棄也不拋棄,前提至少是在任何情況下能在一起。
許三多,能跟得上?
史今心里已經有了答案,所以他只能將原委清清楚楚地告訴蕭辰。
伍六一當然也在聽,他無法拒絕史今的任何請求,所以當他聽到這樣一個理由的時候,心里莫名的有些羨慕和嫉妒。
他有一種感覺,許三多可能會搶走他的友情。這彌足珍貴的東西,在鋼七連里他也只有史今這一份。他不想失去,所以心里對許三多有了更多的厭惡。
聽過史今的講述,又聽過了史今的希望,蕭辰很是堅決地搖搖頭。
“班長,你這么做,不對。”
蕭辰莫名其妙的評價讓史今有些不解,所以他有些期待地問道:
“怎么了?”
“伍班副,給根煙,這事兒得說的深沉一點。”
蕭辰是沒有抽煙的習慣的,但這時候為了活躍氣氛,正好看到伍六一鼓鼓囊囊的口袋,下意識地伸伸手。
好奇心迫使伍六一有些不舍地從口袋里掏出那盒剛從他好朋友手中撈到的紅河,仔細地抽出一根扔給蕭辰。但見蕭辰捏著煙只是湊在鼻尖上嗅,一點都沒想點著的意思,便想要問問他到底要干什么。
蕭辰沒給伍六一滿足好奇心的機會,問道這股子煙草的味道,正好就有了那種回憶過去的感覺:
“當年我十六歲考上大學的時候,跟許三多差不多的。”
“我爸將我托付給市里一個同屆的大哥,讓他將我帶到學校照顧我。說真的那時候人生地不熟,我干什么都想讓這位大哥陪著去。”
“他人好,所以也愿意帶我。但我過于占用他的時間,以至于第一年考試的時候,他有兩門課沒考過。”
“再有一門沒過,他就要被退學了。所以為了他的前途,我開始學習一個人怎么生活。兩個人住在同一個宿舍,但第二年我愣是忍著沒讓他幫我太多,那年,我學會了獨立。那年,他將掛的科全都高分考過。”
蕭辰認真地盯著正在思考的史今,有些質問地說道:
“班長,你現在這么幫他,你覺得你能幫多久?再過一年,你得走人,他也得走人。你覺得你實現了自己的諾言,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很自私。”
“我還比他許三多小一歲。可我經歷過更艱苦的訓練,也見識過更繁華的世界。因為我爸有膽量放開了讓我闖,我自己有決心讓自己闖。”
“你這么寵著他,離開你,他的腳敢邁出七連嗎?”
“部隊是煉鋼的熔爐,不是養花的溫室。你史班長也只是個士官,不是上校,更不是將軍,你能護他到哪一步?”
如果那一錘來的更早一些,或者說用其他方式代替那一錘,將習慣于依賴別人的許三多打醒,想必史今也不會含著淚離開鋼七連。
蕭辰不想這么好的班長走,所以他只能另想辦法。
而一切的源頭,恰好就是史今過于溫和的態度對許三多一再地包容甚至是放縱。
如今能夠讓史今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接下來針對許三多的訓練和提高,未必沒有更好的手段和更快的效果。
史今沉吟了一陣子。
蕭辰的話帶給他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所以此時他已經顧不得心里的那些煩亂,開始仔細思考。
這些年他對班里的戰士都太好了,以至于無論是班會還是民主生活會,大家都將他說成一個好班長。
所以他以為所有人都能夠喜歡這種溫和的方式,也習慣于將自己當做一個慈父般的存在,能顧讓班里的所有人都感受到從自己這里產生的部隊的溫暖。
這種方式一直沒有出過問題。
但現在蕭辰告訴他,他的這一套對許三多不管用。
他又想起了臨上車前那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對他說的那句話:“任你打,任你罵,對他好點。”
自己做的不就是想對他好點嗎,可是打罵戰士,真的不是他史今能做出來的。所以他只能對許三多好,可是現在,難道對戰士好也成了一種錯誤?
史今開始陷入了迷茫。
看著雙眼失去神采的史今,蕭辰輕嘆了一口氣。
現在的史今還沒有完全認識到許三多那種強烈的依賴心,在草原上的五班,他就像是在一座孤島。他想要自救,所以他能夠修出一條路。
但在這里,他是在溫暖的家里。
家里最習慣的是什么?當然是逃避父親的打罵,找大哥說說話,找二哥出出頭,而他自己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做,就靜靜地坐在那里。
見伍六一想要叫醒史今,蕭辰搖搖頭,示意伍六一跟他離開。
有些事情,想是想不明白的,只有遇到了,才能夠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