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讓這些剛從變身驢馬噩夢中醒來的群情激憤旅客,牽著三娘子與幾名伙計,前往官府報官,自己卻沒有陪同前往。
報官程序麻煩的很,
特別是涉及此類詭譎妖術,
既要拿出道士文牒取得信任,還得接受當地武德衛的問詢,
李昂從一眾旅客身上刷了能有兩百多點信仰之力,已經撈夠本了,沒那么多空閑時間走流程,
遂讓趙書生屆時向官府報西門子道人的名聲,
自己則在旅客們的千恩萬謝中,非常瀟灑地揮了揮衣袖,孤身一人繼續上路——
這個世界里的有道之士,還是非常熱衷“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調調,
西門子道長不求名利的行為,完全就是高人風度,不會引起懷疑。
“魘昧術...”
鄉間小徑上,李昂若有所思地嘀咕著。
按照三娘子的說法,這門造畜邪術是她從一本古籍上學來的——
她年輕時曾在東山郡路過一個書攤,在攤主的熱情招呼下,買了幾本閑書,
在其中一本閑書的書頁當中,發現了一張材質不明、類似干枯皮膚的紙片,
紙片上就有用蠅頭小楷寫下的魘昧術法。
“還記得之前審問吳弧么?”
李昂輕聲道:“吳弧說,
他那惑人心智、讓受害者就算被開膛破肚也不掙扎的妖術,
也是從一本舊書里面學來的。”
柴大小姐點了點頭,“按照他的描述,那本書是從徳希縣的某個舊書攤上買來的吧?
攤主是個白發老頭,穿著破舊布衣,身材低矮,滿臉皺紋,留著垂到胸口的白色髯須,非常熱情。
和三娘子描述的一模一樣。
從那以后,兩人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白發老頭。
這么說,是有人故意在江湖上散布邪術?可是目的是什么?
總不會是白蓮教的星探在民間尋訪人才吧?”
“誰知道呢。”
李昂搖頭道:“白蓮教分支眾多,枝葉繁雜,多得是稀奇古怪、抱著不同信念的人。
很難判斷吳弧與三娘子遭遇的白發老頭,是不是白蓮教成員,是哪一支白蓮教組織。”
“唔...”
柴大小姐想了想,“總之那老頭肯定有問題,
東山郡與徳希縣相隔兩千余里,
而且三娘子拿到書籍,與吳弧拿到書籍的時間點相隔了能有十幾年,
但那老頭的外表卻沒有怎么變化,
要么他背后有個團隊,所有人都頂著舊書商販的面孔,四處販賣妖術書籍,
要么就是他擁有法力,能夠長駐容顏。”
“也有可能是吳弧和三娘子當時都被幻術蠱惑。”
李昂補充了一句,隨意說道:“算了,這種事情就交給武德衛考慮好了。
如果武德衛工作效率不那么低的話,他們應該很快就能發現,
解決了粥飯客棧的西門子道長,正是之前擊退鵝城白蓮教徒的西門子道人。”
“然后武德衛會派人來找你的吧?”
柴大小姐歪了歪頭,“這可不像你哦,以前的你都是隱姓埋名,能茍則茍的。”
“找唄。”
李昂渾不在意地說道:“易容工具在手,能找到算我輸。”
李昂看的很開,粥飯客棧曾經賣出的驢馬何止上千,
如果官府與武德衛能妥善解決這一事件,解救被賣往各地的由人變化而來的驢馬 讓“西門子道長智破魘昧術”的故事長久流傳下去,百姓口口相傳,甚至為西門子道長修建活祠,提供信仰。
李昂左顧右盼了一陣,確定這條小徑上無人,一蹬地面,身形拔地而起,躍至樹梢,踩踏樹木枝杈,朝前方狂奔前行。
陳州城,某處民宅。
披著鎧甲的連鬢絡腮胡男子在庭院中焦急踱步,拳頭攥緊,松開,循環往復。
“十方諸天尊,其數如沙塵,化行十方界,普濟度天人...”
濟幽度亡、超度魂靈的念誦經文聲從房間內傳來,
同時響起的,還有嬰兒的凄厲啼哭。
披甲男子以及一同擠在庭院里的親屬,焦急且恐懼地看向屋內。
片刻,聲音漸息,
房門開啟,一名布衣青年神情憔悴地推門而出。
披甲男子連忙迎上前去,“竺修士,拙荊....”
“令正已無大恙,只是還要靜養數日。”
竺學民咳嗽了一聲,擺擺手,低沉道:“千戶進去看看吧。”
男子千恩萬謝地拜了拜,急忙跑進屋內,照看面色蒼白的妻子。
庭院中的親屬上前感謝,竺學民一一回應,拿著酬謝禮金,走出庭院。
庭院外已停了一輛馬車。
馬車夫正是李昂當初在湖畔見到的賞金獵人,石旗。
“解決了?”
石旗一轉斗笠,低聲問道。
“解決了。”
竺學民輕聲回了一句,坐上馬車。
剛在他救助的那位千戶妻子,今早突然昏迷不醒,腰間浮現一條血痕,
血痕起初顏色極淡,隨著時間推移,變得越來越濃,直要將她一分為二,攔腰截斷。
“那女子前世是個后媽,曾故意不給繼子喂奶,將繼子活活餓死。現在嬰兒亡靈前來索命,要搶走她的上半身。
經我超度,才消除怨念,重新去轉世投胎。”
竺學民坐在馬車內,簡單扼要地向石旗提了兩句,隨后便合上眼睛,閉目養神。
他們當初救了陳州刺史夫人,以海外方士的身份成了刺史府上賓客,
他多方探訪,在城內城外解決了無數起異常事件,卻始終沒有找到有關生南王的線索,
參加陳州城內得道修士所舉辦的宴會,談天說地,坐而論道,同樣一無所獲。
怎么回事,不應該啊?
按照卦象顯示,生南王夢境世界的關鍵節點,就在陳州城。
難不成是時候未到?
竺學民眉頭緊鎖,從衣襟里拿出一張地圖。
這張地圖是他用風水堪輿之法,結合異學會特殊道具繪制而成,地圖上不僅有中原地區的主要山河州郡,
還有密密麻麻幾乎占滿整張地圖的無數紅點。
每一個紅點,就代表著妖魔異類氣息。
觸目驚心。
竺學民吐出一口濁氣,隔著馬車卷簾,聽著兩側市集的熱鬧人聲,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荒謬感。
眾生渾噩,不知世如火宅,危如累卵。
竺學民默默將地圖放回袖中。
石旗想到了什么,轉過頭來說道:“哦,對了,羅思遠又請你去參加宴會,去不去?”
“羅思遠?”
竺學民眉頭微皺,此人是龍虎山嫡傳弟子,其已經去世的師尊是龍虎山前任長老,
按理來說,像羅思遠這種人應該在龍虎山上坐享余蔭,不知道為什么會被發配到陳州城來——也許是因為他平時放浪形骸,行為散漫,落拓不羈?
“不去宴會了,反正去了也是一群人喝酒娛樂,還不如多斬殺幾只妖魔。”
竺學民搖了搖頭,“從西門走吧,陳州城以西,有片山上藏了具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