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一百年前意大利的小鎮里,穿過人群、穿過街道,
看到眼前真的是一副又一副讓人能嗅到時間氣味的畫面,街上的設施都很簡陋,人們說的也都是方然聽不懂的話語,卻神態無比鮮明,
讓方然一下子恍惚的忘記自己不是在場景之中,而是真的回到了一百年前的世界。
他們用著方然沒見過的貨幣,鋪著石子的路上偶爾會有他只在外國老電影里見過的馬車經過,
秋天的陽光燦爛溫暖的灑下,和伊爾自然曠野的悠遠不同,德利爾這里充滿著人群的熱鬧氣氛。
略微感覺到有些新奇,說起來這還是他頭一次好好打量國外的風景,
畢竟奧斯陸的那會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別的事情,除了那一眼回眸的燈海,他其實什么都沒有去看。
不過現在,到這個還未知曉究竟會持續多久的場景結束,他有足夠的時間。
漫步在德利爾的街道上,看著古典的門窗被輕輕的推開,路過的行人穿著風格迥然的衣服,不過比起原本也不清楚的外國,要是在華夏的話,應該會更感同身受的察覺到時間的不同吧...
不知道這個時候,那片土地上自己知道的那些人又在干什么呢?
哈,不過除了那位夫人,其他的人估計都還沒出生呢吧...
想著這些微微覺得有些神奇的念頭,對自己生活的那片土地其實更加好奇的方然,突然感覺跟在自己身邊的玲,腳步似乎慢了一步,然后小跑了一下跟了上來。
“怎么了?”
方然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轉頭的一瞬間看到的是身邊的少女正收回視線,沒有說話輕輕的搖了搖頭,這個角度方然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略微有些不解的那一瞬,打算繼續往前走的方然,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一家商店的玻璃櫥窗里,
有一雙他曾經見過的牛皮短靴。
下面的標簽用墨水標著一個價格,
假如一塊黑面包是一分銅幣,50里拉銀幣絕對是一個這個鎮子里絕大多數人都負擔不起的高昂價格。
這樣啊...
方然看著那雙樣式在他的審美看來其實算是相當老式的牛皮短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的繼續帶著少女走在小鎮的街上,
一直到轉過了一個路口之后,他才像是忘了什么東西一樣的突然停下腳步開口:
“哦,對了,玲,稍微等我一下哈,馬上回來!”
方然突然對著身邊的少女打哈哈的說了一句,然后莫名被留在原地的玲看著他,用好像丟了錢一樣的速度飛奔而去,茫然不解的看著他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一直轉過玲看不見的街角,回到了之前的街道,走到那家裝飾還很不錯的商店門前,推開門的那一刻很符合這家老店的鈴鐺聲在耳邊響起。
“上午好,先生,請問您需要點什....”
慣例的開口,但是柜臺后面有著兩撇胡子的老板在看到今天第一位客人的時候,楞了一下,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是個外國人。
而且看著他神色平靜的走進來,老板不知為何咽了口口水,感覺到了一股緊張。
掃視了一眼這家店的內部,這個時代的屋子采光都不是很好,各種皮質的靴子、手套,有著花邊布料的衣服掛在衣架上,里面的柜臺擺放著一些雜物。
在這個并不發達的時代,食物都是在露天的攤位交易,哪怕是這樣一般人來不了的店里,也只有幾樣商品可以標價出賣。
收回目光放在雜質很多的玻璃櫥窗邊,那雙小巧的牛皮短靴上,夜網的界面出現,想說的話語通過夜網的功能轉換,通過這種方式他總算能夠表達自己的意思,
就像他昨晚強硬的敲開小鎮鎮長家的門。
方然拿出白紙卡片和筆,寫下那一串意大利語的字母,指了一下擺在最顯眼位置的牛皮短靴,平靜的把卡片放在柜臺上,無聲的文字好像在替他傳達著帶著力量的話語。
‘把那雙鞋賣給我’
突然的被留在了原地,看著方然的身影跑遠不見,玲一下子楞在原地,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少女的身影站在德利爾小鎮的街道上,她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抿了抿嘴唇慢慢的退到街邊,抬起頭看著秋天如同洗過的湛藍天空有些出神的發呆,
然后一雙牛皮短靴突然在天空里懸掛著出現。
“鏘鏘!”
意義不明的聲音在耳邊歡呼的響起,睜大了眼睛被嚇了一跳的玲慌亂的轉身離開墻邊,看到的是一只手拎著這雙牛皮短靴的方然,從屋頂上靈活的翻了下來,
根本沒有梯子或者著力點的墻邊,對他來說就好像每次去森林摘完果子從樹上下來一樣簡單。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喜不喜歡?”
一手套著一只短靴的方然蹲在少女面前,眨了眨眼睛笑著問道。
睜大淺金色瞳孔的雙眼,看著手上一雙跟底厚實、有著系扣皮帶小巧漂亮的皮靴,玲不可思議的看著剛才在櫥窗里看到的它,此刻竟然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手中!
她霍然抬頭,漂亮的小臉上難以置信的神色無法掩蓋,看到的仍舊是青年笑了笑的臉龐。
為什么...不可能...
它明明要50里拉的銀幣!
“這個...很貴的....”
玲咬了咬嘴唇,有些不敢再拿著它,卻也不敢放下,有些糾結,她還是頭一次接觸這么貴重的東西。
“喜歡么?”
方然笑了笑偏頭看著她,
然后聽到他的話語,少女一下子愣住,
低著頭用力的把這雙牛皮短靴抱進懷里,莫名感覺到眼睛發熱的點了點頭,
“嗯...”
眼眶發紅,聲音哽咽,好像是昨晚被抓住領子的想哭沖動有些遲到。
德利爾小鎮的街邊,蹲下身子的青年看著他面前抱著那雙牛皮短靴的少女,笑了笑開口:
“走吧,我們還得去裁縫店,接下來的路上可能要用很長時間。”
老舊的裁縫店里,是堆積著的各種布料和穿著裁縫布衣,坐在縫紉機后面的中年婦女,并不算明亮的室內,擺著幾套成品的衣物。
叮鈴...
門上鈴鐺響起的那一刻,裁縫店的女主人迎來了她今天的第一位顧客,她有些著急的站起身,抹了抹手上縫紉機的油漬,剛想開口招呼的瞬間,
看到的是穿著一種她沒見過的白色上衣,整潔干凈的衣著氣質甚至讓屋子里亮堂了幾分的青年,領著穿著一雙看起來價格昂貴的牛皮短靴、容貌漂亮身材纖細的少女。
“歡...歡迎...”
她頓時結結巴巴的開口道,有些拘謹和不自在的看著青年掃視了一圈屋內,然后在發現了她給女性顧客量尺寸、換衣服的布簾隔間后,
彎下腰對著身邊的少女說著某種聽不懂的語言。
“玲先進去等等。”
有些不解為什么要來這里的看了看方然,玲還是聽話的掀開簾子走進了換衣間。
看到少女進去之后,那名女裁縫才轉過視線看向方然,卻突然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手上多出了一套有著黑白相間蕾絲褶皺的裙子,
連帶一張白紙卡片遞到了她的面前。
‘幫她換上,我會給報酬’
有些呆愣的從方然手中接過那套裙子,女裁縫看著時這套黑白兩色的裙子,覺得自己敢向上帝發誓,哪怕是在那些來訂做衣服的有錢夫人們身上,她也沒見過這么精致漂亮的裙子。
天啊,誰設計出來的這么好看的衣服!?
小心的驚嘆咽了口口水,她抱著衣服有些躡手躡腳的掀開簾子走進換衣間,只不過進去之前忍不住又多打量了方然幾眼。
聽著簾子里傳來聽不懂的交流聲,方然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看著外面遠處的天空,
沒錯,那其實就是他按照記憶里玲穿著的那件哥特裙擺,用創牌造出來的,
不過比起記憶玲穿的,可能要小號一點。
手腕在桌子上撐著臉頰,方然略微仰著脖頸看向湛藍的天空,一塊金色的陽光印在他的臉上,讓他有些出神,
這個時候,北極那邊怎么樣了呢....
雖然明知道時間足夠,但是他心里的某個地方其實還是稍稍有些不安和焦急。
不對,不對,
自己現在要考慮的是眼前的事情。
一張長方形的卡片在他手中出現,霧牌上閉著眼睛的女性、雙手交叉的放在胸前似乎在向什么祈禱。
象征:判定事態,決定出方向 與它本身所代表的截然相反的象征,仿佛在告訴著自己什么,
方然看著霧牌一下子有些出神,然后這時他突然聽到了簾子里傳來玲大聲反抗的聲音!
眼神一瞬間冷淡壓低,猛然的從椅子上站起身,第一反應是什么意外發生的方然,在馬上打算付諸行動的瞬間,
看到的是被用力推出來的女裁縫。
“抱歉,先生,這位小姑娘她似乎不愿意讓我給她....”
完全聽不懂她的解釋,排除了發生什么意外的可能,但是完全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方然大步的掀開簾子,
然后看到的是衣衫凌亂的玲,咬著嘴唇緊緊的抱著胳膊上已經散亂了一半的布條,像一只拒絕被人接觸的小貓一樣縮在角落里,
露出的手臂上是各種各樣細小的傷痕。
讓方然只用了一個瞬間就明白了,
為什么哪怕之前在鎮長家里換了衣服,玲也沒有解開纏在手臂和腿上的破舊布條,
也讓他明白了為什么記憶里的玲一直穿著黑色的長襪和藏起雙手的哥特長袖。
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無聲的沉默了幾秒,
然后方然緩緩的走到玲的身前,摸著她的頭輕聲的開口:
“沒事的...沒事了,以后我會一直在身邊...不用再去做那些辛苦的事情了,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喉嚨里堵住的哽咽,對她輕輕的笑著但又無比認真的開口:
“我保證。”
天色漸漸黯淡下去,明媚的陽光在天邊落幕,
德利爾小鎮里的煤油燈一盞一盞的在二十世紀初的車站里亮起,聚集在候車的站臺上,是穿著黑色西裝拿著報紙的男人,拎著行李箱在座椅上等待的一家三口,神色匆匆的商人和婦女,
還有售票處帶著帽子昏昏欲睡的老人。
然后腳步聲在入口的臺階上響起,平民穿不起的厚實鞋跟敲擊出沉穩的腳步聲,讓車站里的男人女人們都下意識的看向了那邊,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穿著黑白兩色華麗的哥特裙擺,手臂上是藏起雙手戴著蕾絲花邊的長袖,纖細雙腿黑色長襪下是一雙小巧的牛皮短靴,
淺金色的頭發在腦后束起,精致漂亮讓人贊嘆打扮的如同洋娃娃一般的少女,
她亦步亦趨的跟在換了一身這個時代紳士穿著雙排扣西裝外套的外國青年身后。
兩道身影相差巨大,卻又無比融洽的站在一起。
嗚————
蒸汽嘶鳴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粗大的黑色煙窗冒出蒸汽的白煙,被染成朱紅色的鋼鐵車輪發出‘哐當哐當’的歡呼聲音緩緩沖進站臺,
在內燃機為核心的造物還沒法推廣的時代,誕生在第一次工業革命里,名為蒸汽火車的工具給予了人類去更遙遠地方的方法。
列車停下,車門開啟,這趟前往意大利最繁華的城市之一的旅途敞開了大門,
穿著像是夢一樣不真實的華貴裙擺,有些不敢相信鏡子里的精致的人影是自己,此刻終于有些符合了方然記憶里的樣子的少女,
看著從沒見過的‘鋼鐵怪獸’忍不住輕輕的捏住了眼前那道身影的衣角,然后她看到拎著手提箱的青年,輕輕抬了一下黑色禮帽的帽檐對著自己輕輕一笑:
“準備好出發了么?”
路過的小鎮,車站里開往遠處的蒸汽火車發出嘶鳴的那一刻,終于為夜色拉開了啟程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