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著伊爾為終點,這一周的旅行已經讓方然和玲來到相當邊境的地方了,眼前的邊陲小鎮大概是意大利境內最后一個落腳點了吧。
從繁華的米蘭出發,離文明和繁華越來越遠,路過的一座座城鎮、鄉村仿佛時光倒退,不過或許是由于地處邊緣的節點,至少在方然看來,這座小鎮還算挺大。
付了幾個銅幣的里拉安置好了拉車的兩匹馬,把裝著太多未來造物的車廂收進黑匣,方然拉著不知為何有些沉默的少女,笑著開口:
“別發呆了,走吧,我們去找玲你的父母。”
“嗯。”
少女安靜的看著他點了點頭,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兩人的身影走進陌生的城鎮。
大約是一年前左右,本來安靜祥和的意大利邊境突然爆發了戰爭,戰火雖然并沒有波及到境內,但是些許戰亂在所難免,
然后就是在那個時候,村子被戰場淹沒,玲在冬季夜晚逃難的時候和父母在伊爾附近失散。
根據少女的描述,方然知道了玲的母親才是華夏人,而玲的父親是純粹的意大利人,而且還是一位沒落了的小貴族,
即使是在歐洲人中,淺金色的發色和瞳孔也是相當稀少的存在,而玲的這些特征就是明顯是繼承她的父親,至于臉龐輪廓則帶著母親華夏人的風格,有著屬于混血兒的精致容貌。
所以,在方然想來,找到玲的父母應該是一件相當容易的事情,因為還不如華夏某些省大的意大利這個時代也沒多少人口,鎖定一個大方向,
淺金發的男性和華夏的女性,應該是相當容易發現的存在。
這一周左右的時間里,一路上方然沒有找到任何有關這樣人的線索。
他和沒有告訴玲的是,不光每次問完之后,他會再次放出海基和穆林巡視一遍防止擦肩而過,在每天晚上她睡著以后,方然也會搜索附近沒去過的小鎮、村落,
換言之,以伊爾為終點、意大利這附近的所有地方他都找過了,
沒有玲父母的蹤跡。
包括這座小鎮...
海基和穆林的身影一閃而逝的鉆進他的影子里,轉瞬之間黑眸消散,方然眨了眨眼睛對著玲笑了笑:
“走吧,我們先去教會問問。”
“很抱歉,小姑娘,我沒有見過你說的那樣的夫婦,也沒聽說過鎮子里來過那樣的人。”
眼前小教會里的神父搖了搖頭,很是抱歉的看著面前的青年和少女回答道。
“是么,謝謝您。”
有一種默然的失望,年幼的少女低聲的開口,還是禮貌的對著神父彎腰道謝。
即使聽不懂這一幕的對話,但方然也還是知道結果,他摸了摸玲的頭,準備笑著讓她打起精神,
然后神父看著眼前這對穿著體面、上流的青年和少女,有些欲言又止,但是最后還是輕嘆了一聲開口道:
“這個鎮子并不適合旅行,最近那些軍隊來的越來越勤,辦完事情就趕緊離開吧,愿主保佑你們。”
說完,他蒼老的身軀就關上了木質的小門,看樣子今天之內都不打算再次打開。
“方然...”
低著頭的少女突然叫著方然的名字,方然握著她柔軟的小手柔聲平和的開口:
“怎么了?”
“為什么找不到呢....爸爸媽媽是不是已經....”
“玲。”
沒有等少女說完,方然的就平靜的開口叫著她的名字打斷她的話語。
然后拉過她的身軀,蹲在她的身前,看著少女那張輕咬著嘴唇難過的臉龐,平靜認真的開口:
“出發之前,你為什么覺得你的父母還活著呢?”
“因為....那個救了我的大姐姐告訴我,并沒有看見我的父母,他們一定還...”
“那他們就一定還活著。”
方然對視著她的眼睛輕聲的開口。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們才找了幾個地方...意大利那么大,說不定你的父母就在其他不知道哪個地方呢。”
玲淺金的大眼睛里又涌出了光彩,試探性的看著方然小聲的問道,然后得到了方然語氣里理所應當的回答。
方然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教會好奇不解的問道:
“話說回來,剛才那個老爺爺又說了什么么?”
聽到他問起這個,玲握著方然的手緊了緊,靠近了他一點有些不安的說道:
“神父說...軍隊的人來了...讓我們趕緊離開...”
“哈,就這啊,沒事的,玲,有我在軍隊這種東西來多少都是送,額...話說自從我上次教了玲你怎么開槍之后,你自己應該都可以對付他們了。”
方然對著她眨了眨眼睛的笑道,然后說到一半想起了有一天下午,他不信邪的掏出一把幽藍玫瑰教玲的事情汗顏的說道,
所以拉著少女的手,他大步的朝著鎮子里其他打聽消息的地方走去,夸張的聲音像是舞臺劇喊著口號的隊長一樣:
“好!現在是下午兩點!小隊長方然,出擊!”
“撲哧...”
“玲副隊長,這種時候你為什么笑了出來...”
“方然,你剛才的樣子好傻。”
“你這么說很傷我心的好么...”
和青年拉著少女的身影相反,小鎮的另一端,
一眾穿著軍裝的人們拿著武器,列著隊列走了進來,他們身上的軍裝塵土臟亂,腳步無力乏亂,每一個人的眼中都散發著渾濁和晦澀的疲倦。
很遺憾的是,他們又失敗了。
即使兵力長期是奧匈帝國的兩倍,但是這么久過去,他們根本沒有擊穿對方的防線,付出了那么多代價,也不過是推進了幾十公里而已。
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這支隊伍的指揮官臉色陰沉的坐在一輛機動小車上,輪胎明顯彎曲了的車身上下顛簸著,他握著軍刀面色冷硬的看著前方。
街道上,人們紛紛避讓,無論男人、女人都退到自己的屋子里,不敢面對這些軍人們。
而這讓指揮官更加的惱怒!
自己等人在戰場上奮力拼搏,但是這幫愚蠢的民眾竟然連迎接都不愿意迎接!
想著這樣的念頭,壓抑著的惱火轉換成想要發泄的欲望,然后這時...
他看到路邊還剩下一名女性的身影。
他一下子眼睛看直了。
那是一道穿著黑色長裙的女性,裙子的樣式很古典但也很暴露,纖瘦蒼白的肩膀直接暴露在空氣中。
和周圍那些農婦們發黃的皮膚完全不同,有些病態蒼白的肌膚和順滑的黑裙形成前強烈的反差,在一瞬間被她的妖冶與驚心動魄的美麗所統治。
只不過此刻,她身形搖搖晃晃的走在街邊,看樣子有些失神的不正常。
但是指揮官完全沒有在意這些!
揮了揮手,他叫來自己的副官,眼神發亮的指著那道已經勾走自己靈魂的身影,壓低了聲音...
這是一百年前的時代。
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火在歐洲的土地上熊熊燃燒。
邊陲入夜,熄滅了煤油燈的旅館里,青年抱著奔走了一天的少女再次進入了夢鄉。
未覺醒的那張牌再次勾動場景,入眼望去,方然看到的是自己站在沒有色彩的‘熟悉’世界里,認出這是和那晚京城一模一樣的狹間的那一刻,眼眸睜大!
漆黑的夜里,他看見的是戰場荒野的殘骸。
為什么會來到這個時代呢?
駕著馬車的旅途時光里,方然偶爾會想這個問題,他有一大堆不清楚的事情,像是藏在迷霧里一樣,發生在這一百年之間。
這個時代究竟是在發生什么呢?
大概沒人能知道吧...
因為時間已經過去,所有發生的事情上結了一層厚厚的時間蟲繭。
從未見過這么殘酷的畫面,從未聞過如從濃重的血腥,站在只剩灰燼的戰場上,方然看著尸體殘骸、沾著血的兵器,到處都是死人的恐懼讓他瞳孔顫抖的睜大!
身前傳來光輝的虛影,身后感知暴躁的存在。
霧牌突然的在手中出現,像是催促的閃爍著微光,方然愕然的低頭看著它。
判定事態,決定出方向 出于某種直覺,或者出于那張還沒覺醒的牌的提醒,
方然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收集齊了什么‘線索’....
來到了這場旅途的結束。
其實他潛意識里很不愿意那樣,想每天無憂無慮的度過,想摟著少女懶散的駕著馬車,想在森林或者有水的地方停下,釣魚、玩水、曬太陽,想再嘗試一下他弄出了發電機,但卻沒成功連上破產了的火鍋計劃...
想這場旅途可以沒有終點。
但是他知道,不行。
他還有要做的事情,等著他回去。
強忍住回頭看一眼那究竟是什么的好奇,方然憑著某種直覺選擇了朝前走去,霧牌這回在他手中消散。
地上的是想逃跑的士兵,慌張的農夫、抱在一起的男女,一具具尸體的厭惡感刺激著方然的神經,讓他以這種最直觀、最無法逃避的方式感受到了戰爭的恐怖與殘酷。
一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
伊松佐平原附近的丘陵上,那道象征著光明的身影,還沒有成為統率歐洲、不夜之宮女王的她,眼眸悲傷的注視著戰場的平原,
那里槍械架起,軍隊布陣,凝重的氣氛在深邃的夜色里代表的是,戰爭即將在今晚打響,一觸即發。
一百年以后的那些人在這個時刻的歷史里,又在做什么呢?
軍隊指揮官霸占的民宅里,被副手用三兩句就簡單引到這里的女性,仍舊是眼眸渙散失神的四處看著,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然后在看到指揮官的男性推門進來,對著自己露出欲望的笑容的那一刻,紫羅蘭色彩的眼眸終于聚焦,她明明妖嬈魅惑的臉龐上卻露出了一種能讓人感覺到恐懼心悸的微笑!
不正常的語氣里藏著不知道多少病態瘋狂、陰森妖冶的輕笑聲于夜色中響起:
“你...是我的人偶么?”
名為‘時間繼承’卻一無所知的場景里,莫名其妙的夢境里,方然感覺藏在過去時間里的什么正在一點一點的在他腦海清晰,線索藏在一幕幕看似日常毫無波瀾的時光里匯聚,
黑暗與不詳在這一刻的夜晚邊陲如同洪水一樣爆發!!!
夢境斷在路過殘骸尸體...看到一棟小木屋之前白色光影女性的那一刻!
方然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霍然轉頭間看見年幼的少女還在安睡。
我剛才看到的那是...
不對...
皺著眉頭掙扎在剛才看到的莫名‘噩夢’里,方然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思考那個的時候,他霍然的起身,不可思議的看向窗外,
那股一下子把他嚇醒的能量波動果然不是錯覺,沒有路燈的夜色里,以參加者的視覺他可以看到,
一股恐怖的黑暗浪潮驟然從小鎮的另一端開始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