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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人道初心

熊貓書庫    抱天攬月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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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能讓另一個人甘心情愿為他赴死,只有權力是不夠的,必然還有些別的手段。

  云陽街口距離弋江內宮皇城三百丈,陳醉連殺了南陳文武朝臣三十人。

  十丈殺一人。

  陳醉的步履依然堅定,手依然穩當,但心中到底生出些遲疑來。這些素昧平生的男人不知道是誰的兒子,誰的父親,誰的丈夫。一想到這些,心硬如鐵,勢成騎虎沒有退路的陳醉也不免惻然。

  陳子軒的臉色仍平靜如常,眼神堅定甚至隱隱壓抑著狂熱和激動。他心中清楚,陳醉每殺一人,對他的威脅就減低幾分。陳師道有四個成年兒子,盡管兩個親弟弟都對他的位置虎視眈眈,但在他眼中,陳醉才是唯一的威脅。

  因為陳師道的態度曖昧,陳子軒不敢光明正大的決定陳醉的生死。陳醉在兩界山中,他可以耍弄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手段。現在陳醉真的來了弋江皇城,他能動用的手段反而少了很多。所以他才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向那個無所不能的父皇證明,誰才是南陳江山唯一合法并合適的繼承人。

  陳醉不想殺這么多人,但陳子軒卻逼著他殺。如果他選擇不殺,便是示弱,是對南陳大位心懷鬼胎,是背叛大趙。總之,只要他不殺,陳子軒便會立即翻臉,并將無數說辭匯成臟水潑在他身上。

  這是一場兄弟間的心理博弈,陳子軒就是要斷絕陳醉與南陳之間的一切可能。而陳醉想要入皇城救嬋兒的老爹,便只能一路殺過去。殺的南陳人對他恨之入骨,殺的陳師道就算再對他寄予厚望,也絕不會再動那個念頭。

  陳醉很清楚這是一個交易,自己只有一路殺過去,陳子軒才會默許自己走進皇城見到嬋兒的老爹。

  今日之后他便是南陳最大的敵人。

  陳子軒的計劃毒辣且井然有序,他在城門口派宮白柏與小醉哥交手,如果宮白柏可以得手,那便由他以江湖尋仇的名義干掉陳醉。就算陳師道責怪,至少名義上也交代的過去。這是他為陳醉準備的硬刀子。如果陳醉實力強悍果然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那就換一把軟刀子。

  這把軟刀子便是這些南陳朝臣的死和皇城法陣中困著的天人霍思過組成,前者為鋒,后者為柄。

  這個太子弟弟身上仁王氣著實濃了些,但絕非婦人之仁,從這件事上不難看出,其陰謀算計用心之毒卻是亙古罕見。

  高高的宮墻就在前方,墻頭上覆蓋著藍色的琉璃瓦。

弋江地處天穹高原邊緣,建筑風格深受天穹高原上的  在那舉世聞名的太極門前,正站定了六個人。

  兩個老人,兩個中年人,以及——兩個孩子。

  陳醉的目光掃過老人,又看過中年人,最后停頓在兩個不足十歲的孩子身上,終于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家人,老人和中年人,兩男兩女看來是兩對夫妻。

  老者穿的是一品朝服,中年男人身著四品朝服,二人神色堅決毫無畏懼,兩個女人雖然悲傷卻也慨然,兩個小孩子依偎在女人身前,正好奇的看過來,顯然并不知道將要發生什么事。

  讓一個人不怕死很難,但以陳子軒的權勢能力還不足為奇,有時候慷慨赴義或許是因為害怕家人被連累。而這老頭能帶著一家人來送死,那必然是因為信念。

  對于信念堅定的人,陳醉由衷敬重。雖如此,陳醉也可以痛下殺手。因為再敬重也是敵人,對待與自己為敵的人,憐憫和敬重都是一樣的廉價玩意。

  但,孩子不同。

  陳醉可以偽裝成別人眼中當代最可怕的梟雄,可他瞞不過自己的內心。

  天道不仁,萬物芻狗。地道無情,春生冬殺。人道無良,喪盡天良。

  然,天道公平,萬物皆等同,地道有義,夏有花秋有果。人道也有人之初,初心本善,見天道不仁地道無良才丟了良心。浮世滔滔,俗世濁流,人在其中混,善惡難由心。

  絕大多數的好人不是因為天生的善良,而是因為沒有機會去做惡。

  陳醉是死過一次的人,深知什么才是一個人最寶貴的。他生而知之,在這個浮世滔滔的世界里,一直很小心的將那最寶貴的自己藏在內心深處。那是他的初心,也是生而為人的底線。如果沒有了底線,他會覺得自己就不算是人了。

  殺天真無邪的孩子,已經觸及了他的底線。

  他駐足在云陽街盡頭,弋江內宮皇城的太極門前。

  在足下這塊地方,發生過許多關于人族先賢的傳奇往事。

  宮門左邊有一道劍痕,據說是許多年前封天六圣當中的劍圣冷無常在這里迎戰天穹高原上的九宮圣人時留下的。那個時候天道法則威力孱弱,天上的道君圣人還能經常光顧人間界。

  大約二十八年前,陳師道就是從這里接走了趙紫衣,做了巴國郡馬。如果說在南陳有個人夠資格成為別人的信仰,這個人只能是陳師道。

  陳醉想到這里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豁然回身看向身后。太子的車駕跟在百丈后,陳子軒坐在車里。陳醉卻仿佛‘看’到了他忽然凌亂的內心。

  莫非這一家人不是陳子軒安排的?如果不是他,那又能是誰?

  陳醉想到這里,猛然轉身,闊步走向內宮皇城,經過那一家六口人的時候,他錯步一讓,兵不血刃進了太極門。

  “他進去了?”

  弋江城,南城九宮青云塔,這里是弋江最高的建筑,也是南陳高祖陛下少年時在巴山學宮求學讀書時的住處,塔頂有一間書房,陳師道正立在窗口負手觀天。

  “臣輸了。”費仲達嘆了口氣,道:“可惜他始終是煉鋒城主,不是我南陳的皇長子。”

  陳師道回身瞥了他一眼,又轉回頭繼續觀天,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這天下越來越有意思了。”

  費仲達道:“對太子殿下來說,卻是越來越難了。”

  “難只是因為庸人自擾。”陳師道笑道:“子軒自作多情的把陳醉看做生平大敵,人家眼中,他卻只是個弟弟。”

  費仲達道:“帝王心術,原該如此,太子殿下已經足夠出色。”

  “還不夠狠,長于宮中,學了許多陰謀毒辣的算計,只少了一點點混不吝的無賴狠辣。”陳師道指了指身旁的書案,吩咐道:“那張圖你拿過去交給陳子軒,照圖布置,若他能破陣便由他把人帶走。”

  “陛下不打算見一見陳醉?”

  “龍生九子,未必個個孝順貼心,但無論如何都是親骨肉。”陳師道擺手道:“見了就沒有回旋余地,且隨他們兄弟折騰去吧。”

  “他最近跟酈鳳竹走的很近”費仲達的話沒說完。

  “他還跟我那位老恩師稱兄道弟呢。”陳師道笑著說道:“仲達不必多心,這小子還沒有選邊站隊,天界神國和玄天宗二圣都拉不動他,若非如此,朕豈能容他在弋江這般胡作非為?”

  “他這么不遺余力的幫助霍氏,難道還不算站隊?”

  “他幫的是霍鳴嬋。”

  “陛下認為這二者有區別?”

  “區別很大。”陳師道:“他做這件事,是因為霍鳴嬋是他的女人,而不是因為他是霍鳴嬋的男人。”

  “這就是區別?”費仲達愁眉苦臉道:“臣愚鈍,看不出其中差異。”

  “你不是看不到區別,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臣以為現在做出判斷為時尚早。”

  “雖然暫時來歷不明,但是可以肯定他與炎宗矩和霍補天之流并非一路人。”陳師道神態輕松心情不錯,又道:“這小子今天的所作所為算給了朕一個驚喜,或許從一開始我們就誤會他了。”

  “可他終究還是站在了我南陳的對立面上。”

  “他放過了蒙老將軍一門。”陳師道笑道:“當狠則絕,遇絕反仁,這一路殺過來,終究沒有站在天下的對立面。”

  “知子莫若父,臣的眼光還是不如陛下。”

  “不要亂拍馬屁。”陳師道擺手道:“去吧,將這圖交給太子,順便將天穹高原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

  “九宮法界,天外之天,非同小可。”費仲達面露憂色,道:“臣還是想自己親自走一趟。”

  “你去不合適。”陳師道不容拒絕的:“我們跟天穹部落的人早有互不侵犯的約定,你若去了,萬一動靜鬧大,驚動了九宮真人只會讓事情更難收拾。”

  “那個奧利奧倒是個不錯的人選。”費仲達道:“實力足夠,還不會涉及到立場問題。”

  “他不合適,這個人我另有任用。”陳師道一口否決,又道:“任浮屠那邊還不知道要閉關到什么時候,這奧利奧手底下實力不俗,他本人最近又有一番際遇,東邊的事情,云空寂不肯出力,他去正合適。”

  “陛下這次不打算御駕親征了?”

  “縱然法則寬容,朕也不能太得寸進尺。”陳師道:“西有九宮臺和修羅山,北有羅剎海,南邊的火龍大陸象雄佛國虎視眈眈,這中州的天道氣運不是那么容易爭到的,還是要慢慢來才是。”

  “奧利奧比起云空寂來還差的遠,由他與五鳳池鏡空月抗衡,臣覺得不妥。”費仲達道:“東蜀國的軍事力量有限,最高戰力皆來自五鳳池,此次東征成敗的關鍵就在能否壓制五鳳池,如果任浮屠不能出手,臣愿意親自走一趟。”

  “也好,那就以你為主,奧利奧為輔。”陳師道立即拍板兒:“這樣朕就放心了。”

  “可是臣若去了東邊,那解兒那邊又該如何?”費仲達一臉苦相,道:“您也知道衛英紅那娘們兒的臭脾氣。”

  “不是讓你把消息透露給陳醉了嗎?”陳師道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怎么?你兒子遇險,朕安排自己的親兒子去幫忙,還不夠有誠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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