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是規則賦予的,所以不能解決規則之外的敵人。拳力卻可以,只要你的拳足夠強,甚至可以主導或參與制定規則。
玄機洞內,云空寂一丈六尺的金身已經恢復到尋常人的高度,看上去平凡了很多。
在造化靈臺上他展示出來的力量儼然已經是無上天君級別的。而在這里,此時此刻,坐在陳醉對面的中年道者,看上去竟只是個貌似只有人間界超品移山巔峰實力的強者。
陳醉心中暗自驚訝,甚至有些懷疑這個請自己來到這里密議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云空寂?自己的五重道意已經運用極其嫻熟,看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難道是返璞歸真?
“造化靈臺是我玄天宗至寶。”云空寂瞧出陳醉的疑惑,道:“有自成一界的神力,既可以遮蔽天道,又能讓登臺者的法相真容無所遁形。”
陳醉不明所以然,問道:“如果那才是你的真容,為什么你現在要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陳師弟,你連一聲掌教師兄都不肯稱呼了嗎?”云空寂不答反問道。
陳醉嘿的一笑,道:“云掌教又何必明知故問。”
云空寂道:“師兄還是應該稱一聲的,你是玄感師叔的衣缽弟子,繼承了師叔的一切,這是不爭的事實。”
陳醉道:“既如此,師弟我便僭越了。”
云空寂呵呵一笑道:“師弟剛才何曾跟本座客氣了?須知道,這宗門上下,大小分支全算在內總計數十萬人,夠資格稱呼這一聲空寂師兄的,也只有你這位北宗教主一個而已。”
“北宗教主?”陳醉不解其意。
云空寂點點頭,道:“正是,玄天宗分為南北二宗的時代,還要追溯到千年前,南宗鎮守十萬妖國封印,北宗法壇設在炎都翠屏山,原本負責看守圣劍王朝的封天六圣的埋骨之地,也就是所謂斬經堂的圣地。”
“三百年前古佛宗大宗師崇黑虎入魔,開辟靈鬼魔道,還妄圖解除炎都封印。”云空寂繼續說道:“當年我玄天宗北宗的任驚鴻教主為天下蒼生,不惜親率北宗精英弟子布下大陣與其同歸于盡,雖然成功阻止浩劫,但北宗卻從此沒落。”
陳醉道:“這跟云玄感傳我的衣缽有什么關系?”
云空寂道:“先師任浮屠公原本出身北宗,因為天姿卓越才被師祖看中,納入總壇宗門,當年玄感師叔以皇族身份拜入玄天宗,恩師代師授徒,便將北宗道統傳給了玄感師叔。”
“原來如此。”
陳醉恍然道:“看來浮屠師伯是所托非人了,我那位老恩師玩心極大,這北宗的家底多半是被他敗光的。”
“非也。”云空寂道:“北宗歷代傳承斬經堂主之位,一直到浮屠先師手中,因為某些特殊原因,這才不得不讓給了地妖一族的一位大圣。”
“就是泓又大天師?”
“此中細節,請恕愚兄暫時還不便相告。”云空寂道:“師弟只需知道,你是我玄天宗的人,且是玄天宗內一人之下的北宗教主就夠了。”
陳醉笑道:“空寂師兄未免太瞧得起我了,你莫非不曉得我是先天體魄?”
“師弟不必太謙,你一拳打爆了獅駝的阿修羅魔軀,這樣的實力足以證明你有資格擔此重任。”云空寂道:“如果師弟只是一個先天體魄者,又怎會被玄感師叔授予北宗衣缽?”
陳醉道:“我聽說空寂師兄剛被南陳高祖加封為南陳國師......”
“合作而已。”云空寂打斷陳醉的話,道:“玄天宗內部的事務還輪不到他們來插手。”
“空寂師兄莫非不打算協助南陳一統中州?”陳醉有些詫異問道。
云空寂道:“宗門分南北,天下為何不能這么分?”又道:“師弟可曾想過,這天下若是一體,那皇權只會越來越至高無上,若天下大治,百姓安居樂業久了,生活富足,缺乏苦難困厄,便會失去對神的信仰,天長日久,必致道德淪喪,天道頹微,此乃我輩修士之浩劫也。”
“空寂師兄這番高論,師弟我卻是聞所未聞。”陳醉心中揣著明白,嘴上卻在裝糊涂。
其實云空寂的道理并不復雜。對于追求萬民敬仰,篤信神權應該至高無上的玄天宗掌教而言,一統中州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天下紛爭不斷,百姓歷經苦厄才會求神問道,對玄天宗普及信仰,增加信眾才會更有利。由此想來,他當初支持陳師道復國,或許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現在陳師道坐擁天下最富庶的南陳二十五州,雄視天下,龍御八極。古往今來,皇權之盛,莫過于當代南陳。玄天宗雖然受封國教,但就聲勢權威而言,這神權顯然不足以跟南陳高祖的皇權抗衡。
云空寂這句話直接點明了自己的野心,他雖然接受了南陳的封賜,卻并不希望南陳能一統天下。這也許是他個人的野心,但也可能是玄天宗的立教之本。
南北對抗的局面下,玄天宗才會一直是塊香餑餑。
“師弟不必謙虛,你乃當世豪杰,豈會不知道愚兄所言何意。”云空寂道:“就愚兄所見,這天下間多得是對酈鳳竹俯首帖耳之輩,似師弟這般錚錚鐵骨的傲氣男子卻如鳳毛麟角般罕見,更難得是你一身通天徹地的修為,愚兄既然邀請你入洞密談,便是看重了師弟的才情氣魄,你可莫要讓愚兄我失望才是。”
讓他失望會怎樣?
陳醉想起了造化靈臺上的那個一丈六尺金身的天君巨人。
這天下第一大宗師還真不是白叫的。與酈鳳竹代表的天界神國爭江湖霸主地位,受著南陳的封賞俸祿,暗地里還敢包藏禍心,跟陳師道暗中較勁。江湖廟堂都成了他攫取力量的狩獵場。
“空寂師兄就不擔心我入玄天宗其實是另有所圖?”
“師弟此來的目的無外乎那個天人霍思過。”云空寂道:“只要你愿意回歸宗門,以玄天宗北宗的名義重組西趙斬經堂,愚兄又豈會吝惜一個留在山門內只會帶來無窮麻煩的神國大將?”
“這么說,師兄肯放人?”陳醉平靜問道。
“人不在山里,不過放人沒有問題。”云空寂點點頭,道:“什么時候放,還要看師弟這個北宗教主是怎么做了。”
陳醉道:“師兄還是不信任我呀。”
云空寂淡然一笑,道:“陳師弟名聲在外,你我雖為同門師兄弟,往日卻從無往來,你又何必強人所難。”
“不如這樣。”陳醉道:“現在天機樓打上門來,我這便帶著徒弟出去殺他一個天人,算是我入山的投名狀如何?”
“不好。”
“為什么不好?”
“師弟早有打算與酈鳳竹反目,這時候出去殺一個天人,且不說風險多大能否辦到,就算是辦到了,也不足以證明什么。”云空寂道:“而且山門外的敵人自有人對付,師弟你的價值不應該體現在這種兇險戰局中。”
“那師兄究竟要師弟怎樣表現,你才肯放人?”
“人已經不在龍首山中。”云空寂道:“三個月前被人帶走的,不過只要師弟你表示出足夠誠意,愚兄可以幫你們把人救出來。”
陳醉忽然想起了陳師道和費仲達在奉天樓里說的話,拜天不登負劍山,求仙莫問龍首峰。原來這兩句話的意思是提醒小醉哥不要跟玄天宗攪在一起。
陳師道已經提前下手帶走了嬋兒的親爹。
這一下,之前的計劃全都要重來了。
陳醉心中升起怒意,宜州吃了個啞巴虧,三千護城軍被迫遠走天穹高原,東征大計被延緩。玄天宗這里費盡心機,卻又撲了個空,擺下這么大的陣勢,勾起了天機樓跟玄天宗之間的戰爭,目前來看卻似乎也是在幫那人的忙。
“既然空寂師兄篤定要將北宗道統交給師弟,從今往后,陳醉便是玄天宗北宗教主了,卻不知我接下來要要怎么做,掌教師兄才肯幫師弟把人救回來?”
“師弟剛才說起投名狀,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云空寂道:“過幾天山門會來一位遠客,這個人是我那厲害徒弟派來惡心愚兄的,此人自負神通了得,入山以后必定會向我挑戰,偏偏我還不太方便親手對付他。”
“懂了。”陳醉現在是人在矮檐下,點頭道:“這個人交給我來對付。”
“如此最好。”云空寂心滿意足,笑道:“你是玄天宗北宗教主,身份與愚兄相當,足以代表玄天宗!”
陳醉道:“這人既然是陳師道派來與師兄為難的,想來身份地位必定不俗,卻不知師兄對此人有何打算?”
云空寂道:“南陳江山不需要玄天宗之外的宗門教派,這個人若得陳師道的器重,日后難保不會成為強敵,師弟身為北宗教主,自當為宗門分憂,愚兄思忖著,你也不會害怕因此得罪了南陳高祖。”
“師弟我是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陳醉問道:“師兄這么做,就不怕陳師道跟您翻臉?”
“南陳北趙八百載,人間江湖萬萬年。”云空寂道:“如果玄天宗的價值僅限于此,我們又憑什么在這人間江湖立足千年?”又道:“世人秘傳天機樓有八大天人,皆來自天界神國,每一個都身具大宗師的根器,師弟以為如何?”
陳醉道:“我剛剛見識了葬劍山主和明月庵主錦羽裳,看來傳言非虛。”
云空寂道:“算上奉命傳訊的成藥師和在山外砸門的乾坤嘯,至少也是四大宗師了。”
“不錯。”陳醉道:“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空寂師兄你為什么放任成藥師離開?”
云空寂答非所問道:“師弟你可知道九級浮屠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