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清冷,帶著一絲寂寥。
落日城下,兩軍陣前。
獅駝躊躇滿志,催馬提刀走向雙方軍陣中心的空地。
那里正停著一匹馬,馬背上坐著一個年輕人,臉上掛著與之身份名望和這個場合很不匹配的輕浮笑意。
笑容里似有嘲諷之意。
兩萬人馬兵不血刃將要攻下五十萬西戎聯軍鎮守的落日城,對于身為統帥的獅駝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恥辱。
獅駝竭力控制情緒,不讓自己動怒。
從第一眼看到陳醉起,他就知道這個先天體魄的年輕人是勁敵。
每逢大戰需有靜氣。
他這一生,何止身經百戰,不是沒輸過。他可以允許自己敗在實力不濟上,但絕不能敗在自己的愚蠢上。
這一刻,他心如空明,生死,成敗,是非,榮辱,都拋諸腦后,最終只剩下一個字:我!
只有我才是最真實的。
在心底里確認這一點,調整到最佳狀態后,他不再有任何雜念,輕裝上陣來到陳醉眼前。
陳醉也在打量獅駝,這個西戎汗國的猛將兄渾身散發著邪異兇焰的懾人氣勢,身材雄壯非常,宛如神魔一般完美的體魄,古銅色的粗糲皮膚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披在身上的火紅色戰袍上繡了一頭火鳳神鳥,栩栩如生,竟似通靈神物。
比起當初在納蘭西京的高天上驚鴻一瞥看到的那個赤身大漢來,眼前的這個獅駝顯然才是他的真面目。
這個人絕非外界傳聞那般莽撞好戰之輩!
“衛公陳醉!”
“大將軍獅駝!”
二人相互招呼,馬上寒暄。
陳醉唇角掛著輕浮笑意,目光平靜深邃。獅駝表情古井無波,目光卻如赤焰。
“黑龍帝的風炮錘是江湖十大神器之一。”獅駝說出的第一句話就出乎了陳醉的意料,他繼續說道:“我曾經品嘗過被一錘子砸在頭上的滋味,幾乎被當場震散了元神,我躺了很長時間才恢復過來。”
“曾經我用著也挺順手的。”
“可惜還是被你給熔了。”獅駝道:“那東西是天外隕鐵打造,不僅我的火鳳赤焰沒辦法熔煉,甚至連人間的九陽真火都沒辦法熔煉,卻不知道你是怎么辦到的?”
“這世上會玩火的人不只你一個。”陳醉道:“可惜我們不是可以分享彼此秘密的朋友。”
“我聽說過很多跟你有關的事情,所以我還知道風炮錘被熔煉后,一部分被你改造成了麒麟寶鎧的一部分和一雙鐵拳。”獅駝道:“實際上,你出道以來所做的每件事我都有所耳聞,所以這一戰,你在我眼中并不如世人所想的那么神秘。”
“看來你對我下了不少功夫。”陳醉道:“遺憾的是,我對你卻知之甚少,甚至幾乎沒怎么刻意去了解你。”
獅駝字字誅心:“陳醉,本將軍是該說你無知呢還是該說你狂妄自大?”
陳醉混不在意反唇相譏:“獅駝,你會不會太害怕我了?”
獅駝傲然道:“本將軍從來無所畏懼,只是從不打無把握之仗。”
陳醉淡淡的:“所以你當初才會被陳師道像碾臭蟲似的給碾死了?”
獅駝粗眉一緊,沉聲道:“你不是陳師道,今天也不會再有那么一場及時雨來救你!”
“嘿嘿。”陳醉笑了笑,道:“獅駝,我聽說你曾經因為手下一名大將私下議論當年納蘭西京城下你被陳師道碾死那一戰,一怒之下割掉了那人的舌頭?”
獅駝雙手握拳,忽然騰身從馬背上站起,怒視著陳醉,道:“你想激怒我?”
“我就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陳醉道:“你割掉一個人的舌頭,并不能證明他是一個騙子,你只是告訴全世界你害怕他想要說的話。”陳醉加重語氣又道:“一個連自己曾經的失敗都沒有勇氣面對的男人,外在看上去再怎么強大,也始終是個外強中干的貨色。”
“很好!”獅駝點頭道:“陳醉,如果你的目的是激怒我,那么恭喜你,你成功了!”他的拳握的更緊,甚至皮膚表面的顏色都已變成暗金色,散發著幽暗的紅光。
陳醉感覺到了場間溫度細微的變化。
“獅駝,你長得不怎么樣,想得倒挺美。”陳醉哈哈笑道:“我為什么要激怒你?為了讓你失去理智然后趁虛而入?獅大將軍,你自我感覺會不會太好了?”
刻意的激怒不會動搖強者的意志,反而是輕描淡寫的無視更容易牽動獅駝內心中的隱傷。
“雄鷹捕獵寂靜無聲,地羊垂死掙扎時總是很多話。”獅駝獰笑道:“陳醉,我們還是用拳頭說話吧!”
念念不忘者,必有共鳴。
飲一壺酒,走一段路,聽一場雨。
有酒就有魂,有路就有人,有雨就有痕。
酈鳳竹手提酒壺坐在馬車里,前方落日城遙遙在望,身后烏云滾滾細雨紛飛。
“成伯伯,你說那姓陳的小子會不會為了這場及時雨承我的情?”
“不會。”趕車駕轅的成藥師說道:“閣主這是在做無用功,那陳醉與趙俸侾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趙俸侾代天行道,總歸對天道還有敬意,陳醉卻在煉鋒城外的石碑上寫下人定勝天四個字,此人雖妙卻絕非吾道中人。”
“妙就夠了,不是吾道中人就想辦法把他拉進吾道當中來。”酈鳳竹道:“人才難得,夠資格跟陳師道在人間界爭這天道氣運的就更難得,魏無極志大才疏也就罷了,最可惱是慫,雖身負圣劍王朝氣運,又有泓又大天師那樣的人物扶持,依然不敢公然與陳師道反目,甚至還向云空寂發出了進入斬經堂的邀請,真氣煞本閣!”
成藥師道:“比起陳醉來,魏無極的確差了一些,天地堂在京八十年基業,兩個月時間就幾乎被陳醉連根拔起,若不是陳師道出手干預,這江山根本輪不到趙俸炆和魏無極之流。”
“所以說嘛。”酈鳳竹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最關鍵是這個陳醉比魏無極本事大,還更有種,青石坳一戰滅了南陳宜州費氏五萬死士,帶著區區兩萬人馬就敢東征,這樣的人物怎能看著他毀在獅駝手上?”
“閣主想的不錯,只是操作起來難度太大。”成藥師道:“以老朽對陳醉的了解,此人狡詐如狐,通達時務,絕不是個逞匹夫之勇之輩,既然敢接受獅駝的挑戰,必定是很有把握才會同意,閣主想憑一場雨作為敲門磚加入到他東征隊伍的算計多半會落空,更何況”欲言又止。
“何況什么?”酈鳳竹不屑道:“成伯伯想說冰輪閣那個出身霍氏的小賤人會從中作梗?”
成藥師道:“她已經突破天道限制,達到法天真君境界,卻偏偏沒有被人間天道收走一身修為,也沒有破空回天界,在人間界,她就算不如大宗師,相差者也很有限。”
“你的意思是她敢把我如何?”酈鳳竹鳳眉微蹙,美眸含煞,冷然道:“霍氏的補天道君失蹤多年,在天界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憑她一個旁系子弟就算破了八品仙元的大劫限制又能有多大作為?”
“閣主滿身法寶,自是不會將她看在眼中。”成藥師道:“只是您此次西行萬里是為了接近陳醉而來,老朽聽聞那霍家女兒在陳醉心中的位份頗為重要。”
“哼!”酈鳳竹面色更冷,道:“這小賤人,仗著幾分從狐媚子那里繼承來的姿色,登了個仙株譜三甲被九陽道君隨口賜下個冰輪仙子的稱號便真把自己當劍仙了?”
又道:“本閣這次主動前來,是賞了他們天大的臉子,那陳醉不知者不罪,不識好歹便罷了,若她也敢扇陰風點鬼火從中作梗,必讓她魂散道消,再丟進佛宗輪回道去受足九世苦厄。”
成藥師嘆了口氣,道:“閣主若是認準了陳醉,便不該有這樣的想法,須知道那霍家女可是頗為烈性的女子,連神國三太子那種入了蓬萊閣,拜在一元道君座下的天才人物,都曾被她拒絕過。”
“我承認她很有勇氣,不過只有勇氣是不夠的的,比如狗也很有勇氣,想要成為天界貴族,她就必須學會妥協。”酈鳳竹道:“霍鳴嬋的實力越強越懂得生命的寶貴,就越應該學的更聰明。”
“閣主看來已有十足把握?”
酈鳳竹道:“這蠢女人雖然執拗,卻有弱點,比起那個不知好歹的陳醉來,我倒覺得她更容易對付。”
成藥師恍然道:“原來閣主早已準備好了真正的殺手锏。”
“我跟她本就有共同的敵人。”酈鳳竹道:“霍鳴嬋是為了霍思過冒險來到人間界的,玄天宗倒行逆施,崇信魔王,囚禁天君,妄圖挑戰神國權威,廣布信仰愚弄信徒,令得神國供奉年年遞減,本閣既然來到人間界,豈容這邪魔外道繼續猖狂下去?”
“老朽依然覺得閣主選擇陳醉是個錯誤。”成藥師道:“霍鳴嬋是三太子看中的女人,現在卻跑到人間界跟了一個先天體魄注定沒什么機會登上天界的凡人,三太子知道此事后必定不會放過他,你們兄妹間本就有齟齬,閣主這么做,以后回歸天界時勢必會留下極大隱憂。”
“春花向風,只開一季,女子的真愛只有一次。”酈鳳竹明眸含笑,道:“如果只是寂寥,我不會輕易愛上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