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月,一燈如豆。
酈鳳竹撥弄燈芯,燈火亮了許多,她拿起案頭的書冊看了一眼又合上,隨即又拿起看了兩眼又合上。
“這泓又大天師寫的什么狗屁書!”她憤然罵道:“什么五德輪回,天命所歸,還不可抗拒,這老天早就被他們殺了,連大地都被他們挖了一大塊去,地獄魔國就是這么挖出來的,這滿紙荒唐道理根本就是他們傳下來的,他還妄想跟這個世道講道理,有個屁道理可講。”
“閣主大人何故心煩?”成藥師邁步走進別苑花廳,笑問道:“可是還在想白日里陳醉那番論醫者的話?”
“你老人家不也在想?”酈鳳竹抬頭白了他一眼,道:“可惜了,生了一身敲不碎的犟骨頭。”
“鏡空月大宗師說的沒錯,這個年輕人堪稱良配。”成藥師道:“不過那天道圣人的氣運卻并不在他身上。”
“這么一個愣頭愣腦的混蛋,居然活到了現在,還坐到了能夠對這天下格局產生影響的高位上,真他娘是個奇跡。”酈鳳竹撇著二郎腿,點燃了一支煙,吞云吐霧,姿態優雅:“本座其實是不大服氣的,但又不得不服,就拿這煙草來說吧,也不知道藏了什么秘訣,十三行那些蠢蛋就是做不出來這個銷魂滋味。”
“這東西對閣主的道意修為大有裨益,但同時也會給身體帶來些許不良。”成藥師也對著燈火點燃了一支,吸了一口,道:“既然不是那個天道圣人,對咱們來說,他就沒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關鍵是天地堂那些人已經被他逼瘋了。”酈鳳竹道:“再彈壓下去,就該沖著咱們來了。”
“這倒是個大難題。”成藥師道:“無論如何,泓又大天師那里還是不能得罪太甚。”
“也不是說絕對不能得罪。”酈鳳竹道:“關鍵是值不值得,說來說去,只能怪這個陳醉太能作死,一點面子都沒給。”
“甲字第八那邊已經派人傳訊了。”成藥師道:“以陳醉現在的身體狀態,其實根本不必多此一舉。”
“原本按照你的預估,他早就應該是個死人了。”酈鳳竹道:“今天你也看到了,不但還好好活著呢,而且還活的中氣十足,你說氣人不氣人。”
“閣主到底是希望他活還是希望他死?”
“我希望他老老實實聽話,否則便去死吧!”酈鳳竹氣呼呼道:“一個沒跟腳的凡人卻沒有身為凡人的覺悟,做生意比我還厲害,說起為醫者的道理比你還深刻,這種人不能為我所用,留著他做什么?”
“他寒氣入魄,玄水精英入腑生根,渾身氣血凝如鉛汞,換做尋常人早就栓塞而亡了。”成藥師頗為惋惜道:“先天體魄不能修煉真元,本該更兇險才是,他能活到今天的確大大出乎了我的預料,從醫者的角度看,他很有研究”
“行啦,你不用說了,本閣就賞你個面子,去吧,去吧。”酈鳳竹不耐的揮手,道:“記著,你又欠了我一次。”
天近傍晚,青龍大街上行人漸稀。
烏棚馬車穿過融雪后到處是積水的長街,飛濺起渾濁的水花。孟立熊的車趕的快且穩,他憑著山戎部與生俱來的天賦,輕而易舉的便征服了這匹萬里挑一的龍馬。
“不用走這么快,跟逃命似的。”陳醉掀起厚重的簾子,說道:“跑得再快也跑不出這天下去。”
馬車速度放緩,孟立熊回身問道:“是不是太顛簸了?”
陳醉看著憨頭憨腦的徒弟,唇角泛起一絲笑意,搖頭道:“你的車趕的比阿九好,這匹追風一向野性難馴,到了你手里卻比平日里聽話多了。”
孟立熊的野獸本能似乎覺察到了什么,他毫無懼意,目光堅定看著陳醉,道:“師父,我一定會護著您平安回去。”
“為什么要回去。”陳醉笑問道:“為什么不是咱們爺倆兒把他們殺個干干凈凈?”
孟立熊一怔,隨即神色堅定,道:“師父怎么說,我就怎么做。”
“停車。”陳醉吩咐道。
烏棚馬車停了下來,西垂的殘陽最后一抹余暉消失在天際時,大街上忽然出現了幾個人,距離馬車十丈之外站定。
孟立熊有些后悔,為什么沒有多帶幾個步卒兄弟過來。
“不要懊惱,是我不讓多帶人的。”陳醉的聲音溫和淡定,令人莫名心安:“這里不是煉鋒城野老山,咱們不可能隨時隨地都帶著幾千幾百人馬,而且今天這個場合并不是人多就管用的。”
來的都是超一流的人物,個個超品巔峰至少修成了元神法相。
韓老怪,魏無極和魏無病,令狐野先,入了魔的費蓮生,陳醉的目光從一張張熟悉的臉孔上掃過,除了這幾個認識的以外,還有幾張陌生臉孔。身材婀娜的白衣女子,面色蒼白肥碩異常的和尚,衣衫襤褸套了一件紫色殘甲的乞丐。
陳醉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個虬髯大漢身上。此人身材肥壯,紫臉盤,大肚子,腰間也懸了一口刀,刀鞘火紅寬闊,站在那里淵渟岳峙,神態氣度都似不在魏無極之下。
這樣的陣容拿來對付天刀葉斬都綽綽有余。陳醉只是個不能修煉真元的先天八品,如果沒有以往輝煌戰績,只就簡單的實力對比而言,這些人隨便來一位出手,都可算很給煉鋒城主面子了。
孟立熊拔出牛耳象鼻刀,怒發沖冠,橫身擋在馬車前,不說話,卻已經將誓死捍衛恩師的決心展露無遺。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一把刀擋不住這些人,但正如山戎部最受敬重的那位老薩滿所說的,山戎部有今日盛況皆是拜陳醉所賜。為了城主大人,每一個山戎部兒郎都必須有隨時赴死的覺悟。
從幾十萬人丁,短短數年便繁殖到過百萬人口,出生率和成活率都是過往數倍。曾經蠻荒可怖的野老山被變成了取之不盡的寶庫。一切的一切,都開始于馬車里的這個男人。
陳醉掀起簾子看著對面的魏無極,泛起一絲苦笑,道:“你們就這么迫不及待嗎?”
“老夫也是剛剛知道你命不久矣。”魏無極道:“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要親自送你一程,否則老夫豈能甘心。”
“你該曉得這么干已經觸犯了大趙律。”陳醉手扶著車廂,探出半個身體,一臉認真的說道。
魏無極嘿嘿干笑起來,其他人除了那個紫面大漢外也都跟著笑了。
“只要殺了你,這大趙律便由著我們說了算。”令狐野先前行一步,道:“陳醉,你應該感到自豪了,能把天地堂迫到這一步,八十年來你是第一個。”
孟立熊提刀前迎,站到了令狐野先面前。
“阿熊退回來。”陳醉從容不迫問道:“今兒咱爺們說不定要交代在這里了,你怕不怕?”
“沒什么可怕的。”孟立熊昂然擋在馬車前,沉聲道:“弟子這條命從加入護城軍起便交給師父了,他們想要傷害師父,首先得從我的尸體上踩過去。”
“很好,至真者無畏,而無畏者才能打出大勇之拳,你小子果然比你師父天賦好。”陳醉伸出手來按在孟立熊肩頭上,道:“不過今天這個場合不必你動手。”
孟立熊感受到肩頭巨大壓力,誤以為陳醉要讓他駕車獨自逃生,趕忙奮力掙扎,卻被陳醉單手硬按著坐在車轅上。看見陳醉也穩當當坐著,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誤會了。他困惑的看著陳醉,大敵當前,師父這是要做什么?
“收你為徒是為了傳我衣缽,挑戰神變之道的。”陳醉從容說道:“護城軍的軍體拳很多人都練了,只有你體會到了其中三昧,所以你的拳架子已經有點龍形搜骨的意思,這就是天賦,因為這天賦,所以你得活著。”
魏無極嘿嘿冷笑:“陳醉,你不必在那里故作鎮定擺弄玄虛,今天你們兩個誰都別想活。”
陳醉沒搭理他,繼續對孟立熊說道:“我傳你的這路體術,以鍛體修身為主要目的,是通過不斷淬煉氣血強化自身,從體驗身心變化的過程中來感悟道意,即便咱們不能修習真元溝通天地元氣,也一樣可以擁有跟他們相同的敏銳知覺。”話音剛落,就聽哆的一聲!一道寒光從烏棚馬車里射出,直奔首當其沖拔刀隔空出手的令狐野先。
那機括引發的爆炸聲音是如此強勁。
在場的都是大高手,個個聞聲色變,根本不必去嘗試就仿佛能體會到這暗器的威力。
令狐野先是品嘗過滋味的,他的道意修養高深,感知敏銳,憑著強大的本能反應橫起寶刀招架。以不可思議的精準擋住了陳醉隨手發出的這支神火箭。
“感知敵意,隨時予以最厲害的反擊,只要心到手自然就到了。”陳醉看著橫刀招架被擊退十幾步的令狐野先,繼續說道:“咱們爺們兒的體力也好,武道高手的真元也罷,終究都是有其局限,習武的終極目的是求道,如果只是以殺人為目的,其實不妨可以借助一些工具的力量。”一邊說著,一邊翻開烏棚馬車的車棚,從車廂底部翻起一件古怪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