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鳴嬋道:“還能如何,公主殿下仗勢嫁入侯府,那原配夫人都已經降為妾了她還是容不下,最后派人暗中下毒終于弄死了那可憐的女人,我告訴你這些就是要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這個問題陳醉還真沒想過。嬋兒的胸襟磊落寬廣見識不輸男兒,而且在補天界那個連年征戰不休,男少女多的世界里早已見慣不怪。趙致身為堂堂人間帝王,能容得下小醉哥跟嬋兒的事情嗎?答案如何還真不大好說。
“我不偏不向,但求問心無愧也就是了。”陳醉道:“為她,我全力以赴不惜與天下權貴集團為敵,為你,我也甘愿逆天而戰,此心同等無偏無差,若她不愿與你一起,咱們把她的事情處理好了便離開!”
霍鳴嬋動容道:“兄長有此心,嬋兒便是為你死了也不枉此生了。”
冰輪初上,月華如洗,遠方的山在夜幕下仿佛洪荒巨獸伏在那里。
陳醉騎在馬上,身披貂裘大氅,內里穿了一身公子壯錦,看上去像個半文不武的公子哥兒,嬋兒以面貌尋常的少年鏡像示人,二人以兄弟相稱并騎而行,不遠不近的跟在一支行鏢的隊伍后面。
行道江湖錯過宿頭是常有的事情,看天色和遠方的情景,今晚怕是要在野外宿營了。
鎮威鏢局的趟子手們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安營扎寨,他們擺的是團樓車陣,外圍一圈是大車,接著是趟子手們的木壘床,最中心區域則是此行要押送的受抱天攬月樓重托的紅貨。陳醉和霍鳴嬋化名陳大霍二,以抱天攬月樓的合作方代表的身份跟著鏢隊一起上路,自然被奉為上賓與紅貨一起。
行鏢是一碗辛苦飯,餐風露宿是常有的事情。鎮威鏢局的這些人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只是有些擔心那公子哥兒似的病秧子,盡管那廝有點討人嫌,但畢竟是雇主重托照顧的人物。
兩名鏢師指揮幾個趟子手七手八腳的準備給陳霍二人搭帳篷過夜,陳醉直接拒絕了。隨手從馬上行禮中翻出個折疊帳篷來,親造的折疊骨架舒展開來,將蠶絲棉的錦帳撐起,只片刻間便搭好了一座帳篷。看的那些準備砸樁立桿的趟子手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鎮威鏢局的總鏢頭‘神槍無敵’方鎮威聞聽此事也親自過來觀看,饒是這位老鏢頭戎馬江湖大半生經多見廣,卻從未見過這種東西。之前自負倨傲的老頭一直不大瞧得上病秧子哥倆兒,這會兒卻忍不住不恥下問:“二位公子,請問這帳篷是從何處購得?”
行鏢江湖,因陋就簡,本就是無奈之舉。如果條件允許,當然是要盡量舒服些。陳醉這帳篷搭建簡單,省時省力,而且防風保暖的效果很好,對鏢隊而言著實是一個實用的好東西。
陳醉這個帳篷是為了龍馬騎軍的兄弟們研發的,只是按照騎軍的人頭數做了幾千頂,還沒有拿到抱天攬月樓去推廣。這位方總鏢頭對這東西感興趣倒是出乎了小醉哥的意料。仔細想想也不難理解,在這個人稀地廣交通和旅館業都不發達的時代,這樣的帳篷怎么可能不成為緊俏貨。
只是陳醉現在對賺錢的買賣早就沒多大興趣了,抱天攬月樓商業方面的業務早就交給夜魔城方面的人,情報收集和解決江湖紛爭的部分則由火教來的人負責。陳醉這個甩手大掌柜做的太久,就算明知道這是個很好的生財之道也懶得去張羅了。隨口應道:“這東西是抱天攬月樓的護城軍標配軍品,不對外出售,我也是靠關系才弄來這么一頂。”
方鎮威有心詳細打聽,甚至想借來研究一番,看看能否仿制。但礙于之前對這小哥倆態度不大友好,而且他在江湖上地位不低,向來老成自重身份,第一次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后邊便不大好開口。
“這小老頭本領不大,脾氣和傲氣卻一樣不少。”嬋兒一邊將折疊椅展開,一邊說道:“大哥把那么重要的東西交給他押送,還故意這么大張旗鼓的上路,分明就是在開門揖盜。”
陳醉神秘一笑道:“我這叫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太公是誰?”
“還能是誰,不就是大趙立國之初的那位幫著趙太祖釣下半壁山河的司太公。”
“釣魚又是什么典故?”霍鳴嬋刨根問底道。
陳醉打了個哈欠,道:“司平潮愛釣魚,常在混沌江畔垂釣,趙太祖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發現他用來釣魚的鉤子是直的,便問他這樣的鉤子怎么釣得到魚?平潮公就回答說,他的鉤子講究的是愿者上鉤,釣的是真龍氣運。”
“也不知從哪里聽來的野史典故。”嬋兒不屑道。
陳醉嘿嘿一樂,道:“聽著有點牽強附會的嫌疑,其實我這伎倆又何嘗不是如此,連嬋兒都能瞧出我這是在開門揖盜,那些老江湖又怎么會瞧不出來破綻,若是這種情況下,仍有人打算出手劫鏢,那多半是自覺得比較有把握的。”
“所謂直鉤釣魚愿者上鉤原來是這么回事。”嬋兒明悟道:“司平潮釣的是趙太祖這條真龍,大哥釣的又是哪路神仙?”
陳醉笑道:“我這趟江湖行就是來釣大龍的,不管是哪一路的神仙,只要肯賞光就是咱們的客人。”
鎮威鏢局為了這趟鏢出動了兩百多名趟子手,修為三品以上的普通鏢師十五名,修為七品以上頂著鏢頭身份的四人。這個陣容不可謂不強大了。如果不是抱天攬月樓給出的價碼足夠誘人,而且又有特別要求,已經十余年不怎么走鏢的方鎮威是說什么都不會親自帶隊保這趟鏢的。
鏢局子有三位鏢頭,一正兩副,總鏢頭方鎮威出身北海神槍門,八品修為已經是一方豪強級別。兩個副總鏢頭分別是雙槍將石大雷,草上飛蔣千里,二人都有七品修為,在尋常江湖人物當中也算拿得出手的實力了。
還有一位少鏢頭叫方文山,陳醉剛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惡趣的向他打聽會不會寫詞。可惜這位方少鏢頭是個家學淵源的武師,對刀槍劍戟都還湊合,舞文弄墨就差點意思了。
當中石大雷算是比較健談的,這家伙有些大大咧咧喜好賣弄,只要二兩酒進肚,話匣子一拉開酒不醒便關不住。什么水路三規,旱路三不住,入店三要知,睡覺三不離,說起來頭頭是道,著實讓陳醉對真實的江湖生活有了更真切的認知。
水路三規,晝寢夜醒,人不離船,避諱婦人。
旱路三不住,不住新店。鏢師運鏢常年走固定的路線,對沿線的客棧都很熟悉,所以對不知底細的新店決不留宿。二不住易主客店。客棧換老板,肯定是有原因的。出于謹慎,在要休息之時,會派一個鏢師策馬先行,打探查看一番。三不住娼店。因為娼店的客人中歹人比較多,其中難免混雜著來玩樂的賊人。
進店三要知。一是首先要巡視一下店內情況,看有沒有特殊“異樣”,以防被賊人“盯上”;二是要在店外巡視一遍,看有沒有“異風”,以免被賊人“貼上”;三是要進廚房巡視一遍,看看有無“異味”,以防被賊人暗中下藥。
睡覺“三不離”。鏢師休息睡覺也是有規矩的,首先武器不離身。第二是身不離衣。鏢師在運鏢途中都必須和衣而臥,一旦聽到動靜或遇到劫鏢,翻身下床就能對陣、轉移鏢物,根本沒時間穿衣服。第三車馬不離院。鏢師在進店入住后,會安排值更的鏢師來負責看守運貨的馬車,不管院外發生了什么事,鏢師均不聞不問,因為被施“調虎離車”計。
鏢師不止保護貨物,有時也會保護人,要保護的顧客被稱為客鏢。
客鏢還有三忌。第一忌是問囊中何物,以便了解一旦發生意外,哪件物品是必保的。第二忌只與雇主接觸。鏢師一般只會男主人交流,一是可以讓其他家眷放心,而是避免他們提出不好解決的問題,交流中造成不愉快。第三忌是中途討賞。在鏢局的規矩里中途討賞是被視為敲詐勒索的,所以這個也是堅決抵制的。
這是能說的,還有些行內潛規則是不方便說的,比如行鏢的與劫鏢的匪徒既是死敵也是同道。所謂鏢行離不開匪盜,意思就是沒有了匪盜橫行,這個鏢行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所以一般鏢行遭遇劫匪,都是以保護紅貨不損為第一目的,只要沒有結下死仇便不會趕盡殺絕。
鏢局子保鏢上路,半路上要錢是大忌,但也并非是不可觸碰的鐵律,有些特殊情況下還是可以的。比如遭遇匪盜后為保護紅貨發生慘烈爭斗損失慘重。通常情況下,即便是不主動要,雇主多少也會給些賣命的賞銀。因為這個規矩,就又滋生了一些不好的潛規則,就是鏢局子和匪盜暗地勾結,聯手演戲來騙銀子。這時如果雇主不識相,甚至會做掉雇主吞下紅貨。
原則上鏢隊行走江湖,會盡量避免在野外宿營。沿途打尖住店設置行程都有前哨人馬做好鋪墊。今晚之所以會選擇在野外宿營,據說是因為前方渡口被上游洪水沖垮,為了避免趕到渡口沒有船只過河,不得不在更危險的河灘過夜,所以才會選擇了這片地勢更高些的半山坡宿營。
陳醉覺著今晚或者會有好戲瞧,這一路從重光城走過來都太安靜尋常,總算今天晚上有了點不同尋常的動靜。之所以選擇鎮威鏢局其實是藏了深意的,方鎮威出身北海神槍門,當代門主顧鳳章正是陳惜竹的師侄。這位方總鏢頭本事不大脾氣不小,卻能在地廣人稀匪盜橫行的西路地區站穩腳跟,其背后又怎么離得開北海商團的支持?
事實上在做出選擇前,陳醉已經通過抱天攬月樓的情報系統查明了此人跟北海商團之間的密切關系。而所謂北海商團正是奚無道的四海集團麾下三大商團之一。團頭王天保就是當日在三葉堂登門逼迫葉鳳雉的那個癟三兒。
嬋兒橫陳平躺在折疊床上,雙手抱在腦后,笑盈盈看著陳醉坐在那里哼哼小曲兒,道:“大哥你笑的有點奸詐。”
陳醉糾正道:“胡說,我這叫智珠在握。”
“雖然你沒有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嚷嚷出去,但只是抱天攬月樓研發組的新貨樣品和配方就足以吊起王天保的胃口了。”嬋兒道:“大約這會兒整個江湖都因為這個消息動起來了,感興趣的不只是奚無道的人,說不定十三行那邊的酈鳳竹也會聞訊而動,這些世俗勢力的背后與四大四小圣境和五大宗門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兄長就不擔心事情失去控制?”
陳醉道:“事情鬧的越大越好,最好是能勾搭出幾個與費蓮生相同級數的大人物出來才過癮!”說到這里忽然一頓,道:“從這里往北五百里應該就是橫山范疇了吧,你說那個魏無病有沒有可能親自出動?”
“應該不至于吧。”嬋兒道:“如果兄長也在鏢隊的消息傳出去或許還有一絲可能,單單只是為了那點紅貨,應該還釣不動這條大龍,這老家伙可是在魏氏內部競爭中擊敗過魏無極的怪物,論輩分還是魏笑沖的親叔叔,在江湖上與費蓮生一樣位列十大之一,都說橫山氣宗高手遇強愈強,有風聞說魏無病的真實戰力可能不遜稽查司大魁首呢。”
“不遜大趙將軍魏無極?”陳醉笑道:“這個說法未免有些夸張了,世人這么說是因為當年魏氏內部二人爭奪大位過程中魏無病是最后的勝利者,但我聽莫大舅舅說過,當年魏無極反出魏氏自立門戶其實另有目的,他后來拜在了云空寂的門下,學了一身更高明的本領,身兼兩大宗門之長,雖然被云空寂開革出玄天宗,卻依然屹立不倒,甚至能在武威王執掌的朝堂上自成一派,這樣的人物的格局豈是一個江湖草莽能媲美的。”
“至少這個魏無病曾經贏過魏無極。”嬋兒道:“不管現在二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但足以說明這個魏無病的分量。”
陳醉點點頭,道:“是啊,這老家伙的身份太高,想把他釣出來的確有點難。”頓了一下,又道:“不過沒關系,離了張屠戶咱們也不吃帶毛豬,沒有魏無病,不是還有鳩摩羅那老怪物嗎?”
嬋兒道:“這老賊禿雖然一直暗中跟隨,但是卻滑溜的很,兄長單槍匹馬干翻了費蓮生,他的實力還不如那位蓮生大師呢,我估計不明底細的情況下這無膽匪類也不會貿然出手。”
“他一定會出手的!”陳醉忽然合手握拳,以風炮錘改制而成的拳套鱗甲崢嶸,自動彈出附著在拳鋒表面。十分篤定的說道:“因為我會想辦法把‘底細’透露給他。”
“兄長有把握破他的元神法相嗎?”嬋兒道:“我雖然能在道意上壓制他,但受限于人間界的大道規則沒辦法凝聚出元神法相,所以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陳醉擁裘而坐,將一身麒麟寶鎧罩在其中,目光透過帳篷的縫隙投入到遠空的夜色中,隨口應道:“虛形法相是元神凝聚,其實也是真元力量的一種形態,他是火屬性的,只要能切斷空氣供給,這老家伙的虛形法相就會不攻自破!”
“兄長看來已做好了準備?”
“他喜歡玩火,就陪他玩個痛快!”陳醉說著,打了個響指,一團火光突兀的從指尖亮起。
“兄長雖然不能修真元,卻有鬼神難測之機巧玄妙。”嬋兒目光牢牢盯著陳醉指尖的火光,由衷贊嘆道:“這地靈先天真火的威力巨大,非人力所能及也,應該足以破了鳩摩羅的虛形法相。”
她倒是會起名字,這種高溫的深藍色火焰的確要比一般的紅色火焰溫度高了數倍。
陳醉萬事不瞞她,笑道:“既要九天攬月,自然需有些特殊手段。”
夜幕低沉,四野荒涼幽靜,忽然傳來幾聲鴉鳴,在寂靜之夜里聽得格外清晰。
嬋兒忽然坐起,殘月龍鱗劍脫鞘而出,化作一道流光奔著夜色深處電射而去!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