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西京,淑玉酒坊,趙玉虎名下的又一處產業。后院里,陳醉正半躺在椅子上,舉著一張萬兩白銀的銀票對著太陽看。往生在一旁好奇寶寶似的問個沒完。
“陳大哥,你快跟我說說,你是怎么用那半張羊皮卷從元嗔那老守財奴手中換得這一萬兩銀子的?”
“還有你在路上說的那個傳銷又是什么意思?”
“為什么只發行五千份債券?按照這個模式發展下去,即便是幾萬份甚至幾十萬份也未必不能賣出去呀。”
陳醉終于放下銀票,自語道:“卻沒想到這西戎的手工業已經如此發達,這種極難仿制的銀票南陳都還沒有呢。”
往生不滿道:“陳大哥,我問你話呢。”
陳醉這才恍然道:“想的入神了,你剛才問我為什么只發行五千份債券是吧?”微做沉吟,道:“因為咱們做生意的目的是為了造福于當世,而非造孽,你試想一下,這債券發行五千份,便是五千萬兩銀子,而夜魔城中有三百萬兩黃金,換算成白銀大抵相當,也就是說最終咱們就算失敗了,這些債券換回來的錢咱們也還還得上,若如你所言,把這個債券當成生意來做,那就是徹頭徹尾的傳銷了,那咱們可就造孽深重了。”
“傳銷究竟造了什么孽?”往生一時難以理解,挺好的法子,可以很快將那些富人手中的銀子集中過來,他心里還想著,拿著這些銀子去做善事,不知道能養活多少孤苦無依的孤寡。“為什么不能把它當生意一直做下去?”
這小賊禿一腦子劫富濟貧的俠盜思想,卻哪里知道這傳銷的危害,一旦失控整個西戎汗國的金融秩序都將蕩然無存。到最后,還是要最底層的百姓來買單。
“五千份債券,一份便是一萬兩,之所以把門檻定的這么高,就是為了不讓普通百姓參與進來,因為那三百萬兩黃金之數只是我信口杜撰的,夜魔城的存金也許更多,也許少的可憐,所以咱們發行這個債券是存在一定風險的,一旦按照你說的,將這玩意作為傳銷的基礎,的確可以在短期內募集到更多的銀子,但咱們的西線商道誰來開辟?大利天下不是劫富濟貧均貧富,那么做太過理想化,不符合世情人心的規律,遲早要出大問題。”
事到如今,往生已經徹底和陳醉同舟共濟,有些事情也不必瞞他。陳醉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將自己的真實底細告之,接著又道:“元嗔老和尚是個聰明人,他看出了這傳銷模式最利先期參與者,又受了那三千兩銀子和你的名聲的誤導,所以才這么痛快的拿出這一萬兩銀子,不妨這么說吧,咱們這件事若是按你說的辦,前面參與的大約都不會虧錢,但他們賺的是誰的錢?肯定是后來者,后來者又怎么賺錢?唯有靠更后來者,可一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這個人群基數是有限的,到最后會怎樣?”
霍明嬋插言道:“就像那通天塔,越往高處賺的越多,但到最后底部無法承受的時候,一切就會轟然倒塌。”
陳醉道:“就是這樣!所以,我只是借這種方法來迅速融資,將咱們的債券賣出去,絕沒有打算一直用這種法子圈錢。”
霍明嬋卻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口氣,嘆道:“哎,若是這樣的話還真是可惜了。”
往生卻肅容道:“陳大哥慈悲,往生明白了。”
陳醉道:“有什么話說明白了就好,咱們弟兄還要一起做許多大事,心一定要齊才行,接下來咱們大概要在這兒住些時日,回頭你去找趙老大說一聲,請她幫忙物色店面,另外還要替我謝謝她,暫時安置了咱們那么多兄弟。”
往生領命痛快去了,院子里只剩下霍明嬋和陳醉。
霍明嬋忽然問道:“當日若是沒有往生,你又當如何?”
陳醉道:“只好與你一起逃往野老山大森林,九戎那位大薩滿對我可是歡迎的緊。”
霍明嬋點點頭,道:“總算你運氣不錯,北趙使者死了,暫時不會再有人打你們這些人的主意了。”
陳醉道:“小荷才露尖尖角而已,若只是求安穩,又何苦費這么多心思。”
“是啊。”霍明嬋有點感慨:“你還要打通西線商道,本來我是不相信你有可能做到的,現在卻有一點點相信了,你要成立連鎖商號,可想好叫什么名字了?”
“抱天攬月樓!”
“抱天?然后還攬月?”霍明嬋細細咀嚼這個名字里的意味,道:“趙致是北趙天子,你要討他做老婆的決心可真不小,這攬月嘛…她停頓了一下,忽然抬頭道:你這人貪得無厭,早晚讓你攬個水中月。”
陳醉笑道:“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人生得意須盡歡,曾經我對云玄感說我是比云空寂還要特別的一個,他卻不肯相信,總認為我在吹牛,我想那是因為當時我太低調了,既然有幸來到這個世界上走一遭,我想我應該率性而活一回。”
霍明嬋不像趙致,她對詩詞不過敏,充其量就是覺得陳醉講話狂意飛揚,很有魅力。“率性到打算討個皇帝做老婆?”霍明嬋的下半句想說再找個仙女做小老婆,話到嘴邊總算、硬是憋了回去。
“趙致在我眼中只是個女人。”陳醉眼中只有自信的神采。在這個君君臣臣生生死死的年代里,這句話里藏著沖天狂意。
“這個女人正坐在金鑾殿上號令群臣。”霍明嬋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說這么一句。
陳醉忽然閉上眼睛,深沉的:“我其實只在乎她活的是不是快樂。”
納蘭西京出現天火流星奇觀,一刻鐘內把偌大的將軍府別院燒個干干凈凈,燒了大將軍獅駝半邊臉上的胡子,燒死了北趙使者。一時間,眾說紛紜。有說獅駝造孽太多,受了天罰的;也有說是被打壓的抬不起頭的巫蠱邪教中有高人在背后搗鬼;另有說法則認為是獅駝故意命人縱火,目的就是為燒死北趙使者。原因是這個北趙使者膽大至極,竟睡了大將軍的相好。
北趙有詩詞歌賦才子佳人,西戎也有吟游詩人流浪藝人。天火流星事件被編排成了詩歌在民間廣為傳唱。
嗚呼,奴隸的西戎王國。
悲哀的溫床,痛苦的搖籃。
可鄙的貪婪橫行于世。
可憐的人民在仰望蒼天。
偉大的造物主啊!
不會忘卻他虔誠的子民們。
偉大的造化神啊,一定不會讓邪惡異端持久。
偉大的地母神啊,不會丟棄她的兒女。
看,天火降臨了。
聽,那是卑鄙者凄慘的哀嚎…
北趙,炎都。皇宮內城,議政殿上,趙致慵懶的靠在龍椅里,耐著性子聽到這里,擺手示意朝議郎司馬煜停止朗誦。
“這寫的是什么東西啊?”略顯發福的皇帝陛下語氣不悅道:“平仄不諧,用詞粗鄙,完全是一派胡言,分明是借機宣揚那什么造化神教和母神教,什么天火流星,根本狗屁不通。”
樞密使,兵部尚書曹寶珍出班跪倒,三呼萬歲后奏道:“此事說來蹊蹺,那西戎大將軍獅駝的別院就在禁軍營地旁邊,向來戒備森嚴,這把火若非天災而是人禍,微臣想,恐怕那獅駝有監守自盜的嫌疑。”
曹寶珍是三朝元老,文官署武備之事,是鐵桿的武威王派。趙致點點頭,道:“曹老大人所言甚是,且平身在一旁歇息。”轉頭又問端坐階下的武威王:“皇父對此事怎樣看?”
趙俸侾身子不動,只微微躬身道:“啟稟陛下,臣以為陛下已滿十八歲,已到了親政的年紀,圣后臨朝和重臣輔政的制度理應取消,些許事情陛下應該有乾綱獨斷之威儀。”又道:“如今北邊又鬧上春荒,羅剎人蠢蠢欲動,臣不日便要北上,文事武備的大事關乎國家存亡,陛下不能總隔著萬水千山來問臣當如何做。”
“老臣附議!”殿下文臣第一位的宰相司祭酒忽然出班,躬身道:“武威王所言極是,陛下才思敏銳,心細如發,寬和仁厚,威儀已成,此時親政正可謂上承天意,下順民心,老臣身為先皇托孤輔政之首輔,愿帶頭還政于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說著,竟轟然跪倒。
此舉極是突然,大大出乎了趙致的意料。當了三年的傀儡小皇帝,冷不丁的就要親政了,她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
司祭酒跪拜天子,他門下那些門生故舊們又豈會落后,一個個呼啦啦跪倒一片,齊聲高呼萬歲,請萬歲親政。
武威王面帶微笑,沖著曹寶珍使了個眼色,曹寶珍也立即率武威王一黨出班跪拜皇帝。那大趙將軍緝查司魁首魏無極確定武威王這是動真格兒的,也立即知機的跪在殿下,跟著高呼請萬歲親政。十全王爺趙俸炆面沉似水,一聲不吭。唯有端國公國舅趙光一時有些茫然,嘟囔道:“是不是該請圣后她老人家裁決一下?”
一句話出口,議政殿上鴉雀無聲。趙俸侾冷眼掃過眾人,起身道:“太后統御后宮已很辛勞,這國家大事都是男爺們兒的事情,她老人家今后還是不要過多過問了。”
這殺人不眨眼的武夫眼中哪里有什么體統和規矩,朝議之上說起話來仍是全無顧忌。滿朝文武也就司祭酒老大人敢吼他幾聲,但也只能權作耳旁風,眾臣均知有這一句話,天子親政已成定局。
武威王又道:“臣近日聽聞后宮當中有貴人蘭氏懷了龍種,陛下有后,此乃宗室大喜,蘭貴人居功至偉,可封貴妃一品。”
趙致應道:“就依皇父之意。”向金闕下大太監莫啟賢吩咐道:“擬旨,著封永慶宮貴人蘭氏梓潼為皇貴妃一品…”
武威王緩緩額首,若有深意的看了趙致一眼,道:“明日臣就要返回北地,如今南陳之事難定,北邊羅剎人蠢動不休,西戎方面還是要以穩為主,另外,陛下龍體從小便虛弱,臣不在身邊時,還要請多保重才是,若有不虞,可著莫啟賢去傳王府軍師葉還空探看,太醫院那些庸醫就不要用了。”
武夫當國,為所欲為,張嘴便把整座太醫院全罵了。想到今日之言傳入太醫院后,不知會有多少成名多年的岐黃高手會憤愧辭職,滿朝文武,無不暗自嘆息。趙俸炆的臉色更是難看已極。
朝議結束后,趙俸侾徑直回了武威王府,立即命人將岳恒喚來。
王府深處,只有武威王和身邊亦師亦友的謀主葉還空,岳恒一步邁進來,跪倒下拜。
趙俸侾面沉似水,道:“起來,在某帳下任事,膝蓋不要太軟,趙俸侾不需要別人跪拜來突出自己的威儀。”轉而又道:“陛下身子沉了,此事可與那陳姓少年有關?”
岳恒大驚失色,又要下跪。一旁葉還空卻虛空一擋,間隔數丈外,竟讓初登九品的岳恒跪不下去。道:“岳將軍不必自責,此事在王爺看來算不得什么壞事,只是需要嚴加保密而已。”
岳恒心思不笨,立即意識到武威王的真意,連忙抱腕道:“末將懂了,這便帶人動身去夜魔城!”
趙俸侾輕哼一聲,道:“若人在夜魔城中,還叫你來做什么?西戎方面有飛禽傳書過來,那陳姓小子已經到了納蘭西京,你這就動身去吧,我會派九太保中的顏空晴隨你同往,這個人我已經不想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