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陳醉和霍明嬋在半途中遇上返程的商隊。邊雨休沒有說是專門為陳醉返程的,但陳醉找不出他返程的其他理由。這位三外公與外公聶橫舟差不多,都很難接受陳醉那張頑固繼承了陳師道的遺傳基因的臉。不過總算還把陳醉當夜魔城的子弟。
陳醉沒告訴他自己在九戎寨子里的所作所為,因為不能確定夜魔城是否愿意接受自己的想法。
山林戎族的人活的很辛苦,其實這個世界上跟他們一樣辛苦甚至比他們活的更苦的炎龍族人更多。草原上的戎族同樣也有掙扎在生存邊緣的人。這個世界有了強弱便有了等級,這是自然法則,誰都不能改變。就算是號稱平等的夜魔城內,五帝的地位也明顯要高于其他人。陳醉不打算做圣人,推行所謂天下人人平等的理念,但卻從這不公平中看到了崛起的機會。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一天的時間不足以幫他們更多,陳醉只是向大薩滿口述了一個長期占據神仙鎮的方略,總結起來八個字,合縱連橫,遠交近攻。聯合其他山林戎族共同經營神仙鎮,把這里打造成銷售野老山特產的集散地。主動示好北趙和南陳,借勢對抗草原戎族。
霍明嬋問陳醉究竟是怎么打算的。陳醉想了想,說道:“我打算讓全天下都成為夜魔城,你覺得有趣嗎?”霍鳴蟬略作思索,咋舌道:“你瘋了,陳師道雖然仇敵遍天下,卻至少還有南陳人擁戴,而你這是要與全天下為敵啊,這想法說出去,連西戎國都會成為你的敵人。”
陳醉微微一笑,“傾天下皇權,你就當我癡人說夢好了。”
商隊在神仙鎮用煉鋒號出產的鐵器換了許多珍貴的皮毛山貨,首戰告捷,邊雨休的心情不錯。這老頭對商賈之道十分癡迷,生意經也算精道,但缺乏戰略眼光,任何時候都不愿做賠本的買賣。一路深入,途徑幾處村寨,商隊斬獲頗豐,邊三爺越發的得意,更覺得陳醉那一套賠本賺吆喝的想法是紙上談兵。
陳醉的意見不受重視卻也不怎么在意。夜魔城要做的是百萬人生計的大生意,一時一地的得失沒有意義。眼前的蠅頭小利更不值得高興。邊雨休目下的做法是舍本逐末,遲早會付出代價,等到他回過味的時候自然會主動找自己。
都說西線難行,尤其野老山森林,更不太平。商隊在半途中也遇到過幾次襲擊,但夜魔城這次派出的陣容太強大,甚至都不必邊雨休出手,那些自不量力的小部族便根本沒有機會。這當中有幾次,陳醉還曾替那些粗獷無腦的劫匪們求情。
野老山橫貫南北,東西距離相對短些,商隊由東出發,走了整整兩個月后,這一天終于穿過野老大森林,眼前豁然開朗,陳醉終于見到了傳說中茫茫無際的西戎大草原。
商隊取道北上,邊雨休的計劃是先走難陀城,再入納蘭西京,而后轉折向東走吠陀城,再入西關進入北趙,經日落城,金川古城,冀州郡,過齊州府,最后抵達天下商都炎龍帝都城。沿途走到哪里便把生意做到哪里,逐利而行。爭取在到達北趙時賺取到足夠的財富換回更多夜魔城所急需的物資。
陳師道一統西南,席卷整個天南。夜魔城的化外逍遙日子過不下去了,商隊此行關乎了百萬人口的生計,更關乎那塊平等樂土上所有人的理想。進入草原后,便要開始跟十三部族打交道,這十三個部族每一個都有將商隊吞下的實力。從這一刻起,才是西線路上真正危險的開始。
夜幕下,星月輝映,清冷的光輝使草原看上去好似碧海清波。商隊仍在前行中,陳醉和霍明嬋走在當中,霍明嬋仍舊騎著那匹白唇毛驢,陳醉卻已換了一匹在野老山中帶出的紅頸魔駝。白唇毛驢耷拉著腦袋,也許是因為前些日子死在野老山中的白馬妹妹而傷心。紅頸魔駝卻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這玩意天生喜歡昂頭,什么時候看上去都是這個德性。
難陀城是西戎草原上第三大城市,人口規模超過四十萬,由十三部族中第四大部族,上善戎部修建而成。整個上善戎部上百萬人丁圍繞難陀城四周居住。城主國阿仁也是上善戎部的首領。上善戎部也是西戎草原上唯一不以游牧業為主要生存手段的部族。本地盛產白秸麥,可用來磨面,當地人以此為主食。據說這種高原作物,拿來釀酒味道格外清冽…
陳醉端著此行的資料看的很認真。
霍鳴嬋說:“有什么好看的,看一遍還不夠嗎?”
陳醉頭也不抬,道:“我在找關于上善戎部護軍的資料,這上面全是關于當地物產的內容。”
“怎么?你覺著會有人來找麻煩?”
“防患于未然總是好的,商隊的財富增加太快,三外公一心牟利,又對商隊的護衛力量過于自信,早晚要出問題。”
霍鳴嬋不悅道:“偏偏就你心眼那么多,這么好的風光里卻還想著這些。”
月色撩人,星光閃爍。
陳醉抬頭看了一眼那輪終年滿月,想起那句月有陰晴圓缺,在這個世界卻不適用。倒是后面那句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放諸于哪里都珠聯璧合。
霍明嬋道:“在家鄉的時候天上也有這么一大盤月亮,總看也沒覺著怎么美,今天忽然發現原來月亮是這么美。”
相由心生,少女懷春時,總能發現美麗無處不在。兩世為人的醉哥,敏銳的察覺到她口氣中的春意。陳醉在心底里微微一嘆。若說無意那是自欺欺人,如果說趙致是天之驕女,霍明嬋便是九天明月,想要抱天已經萬難,又怎敢再生攬月之心?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陳醉和聲道:“想家了。”
霍明嬋出奇的沒有否認,點點頭道:“是啊,離開家快一年了,爹爹救不回,家也不能回,我臨來之前發下誓言,不救回爹爹絕不回家。”
陳醉趁機岔開話題,讓氣氛顯得不那么曖昧,問道:“你總說你爹爹如何如何,怎從來不說你娘?”
霍明嬋黛眉一蹙,不悅道:“我沒有娘,你若還想跟我繼續做朋友,今后就別再問我關于她的問題,這個壞女人我寧愿她從沒生過我,爹爹如果不是為了尋她,也不會失陷在這里!”
嘴巴硬的人,心總是比較軟。陳醉從她波光閃爍的眼眸中看到了柔弱的一面。
二人忽然同時住口不語。空氣中飄來淡淡的金屬氣息,中間似夾雜著血腥氣味。這是陳醉最為敏感的味道,以他道意四品的境界,剛剛僅能嗅到一絲,這味道的源頭應該至少在幾公里以外。待意識到其中的危險時才想到已經來不及了。商隊由數百輛麟馬大車組成,前后縱貫數公里,如果自己判斷無誤,前方應該就要與那味道源頭直接相遇了。
便在此時,前方忽然傳來騷動,灰灰聲此起彼伏一直向后傳,那是車把式之間勒馬駐足的信號,商隊忽然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