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玄騎箭法獨步天下現在卻只威脅恫嚇,可見他們追這少年未必是為了傷害此人!想明白這一節陳醉更決心將糊涂裝到底。當下揚聲道:“爾等既然不是官府中人,便沒有資格檢查在下的船,我等也就沒有義務配合你停船靠岸,閣下若想射火箭盡管招呼好了,再往前旱路就斷了,看爾等還怎么追的上?”
玄騎首領聞聽頓時大怒,親自取下背后長弓,雖然隔著老遠,陳醉的目力卻也能看清此人的長弓與先前那人所用的有所不同。那是一把火紅色的長弓,在陽光下反射出的是金屬的光澤,老遠便能看出此物神異。那人把手向后一伸,身后一名騎士遞給他一枝黑箭,只見他彎弓搭箭,對準了陳醉所在的位置,吐氣開胸叫了聲:著!
一道烏光隨聲而動,直奔江心而去。
陳醉是先看到黑箭再聽到弓弦之聲的,這一箭的速度竟快過了聲音。嗖的一聲,陳醉頭頂的發髻被這一箭射亂,發間立時傳來焦糊的味道,竟是因為這一箭速度太驚人,箭頭與空氣摩擦如子彈般產生高溫所致。陳醉大吃一驚,猛回首,只見那枝黑箭去勢不絕,狠狠的扎進桅桿后,一沒而入終于穿出,又繼續向前,深深扎進副桅五寸深,才發出哚的一聲。
玄騎首領收起長弓,輕蔑的看著江心的陳醉,冷聲道:“這只是一個警告,別逼某射出下一箭。”言下之意,顯然再說廢話,下一箭他便要射人了。
玄騎首領這番恫嚇頗有聲勢,本以為陳醉不過尋常買賣家,見此情形定會嚇得乖乖服從,老老實實把船靠過來。卻沒想到,他這一箭反而告訴了陳醉,他們不敢射火箭,更不會在那位少年公子下落未明的情況下悍然殺人。他本就是征戰沙場的一員悍將,機智謀略從來不是他的強項。遇到這種事,除了用強,他實在想不出什么好辦法。
剛才那一箭如天外神梭不僅射散了陳醉的發髻,同時也射動了陳醉那顆求武之心。云玄感曾對他說鐘大俊的本事放到這天下武者中,不過是個末流人物。陳醉還一度以為老道士有意埋汰鐘大俊,見識了黑衣騎士的這一箭,才知道這個世界里果然有不反穿褲衩的超人存在。老道士算一個,這玄騎首領無疑也稱得上高手中的高手。
以陳醉所見,這一箭的威力竟已遠勝夢境人生中見識過的狙擊神器巴雷特步槍!
這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世間真正強者的風采。那一箭的風情已深深印入他腦海。這強絕霸絕的一箭不僅沒有把他嚇破膽,反而激起了他更盛的向武之心。受一箭之威吸引,他心中的驚訝欣喜之感猶在恐懼之上,對自己剛剛險些被送進鬼門關一事,竟都未放在心上。這便是大趙帝國軍中悍將的實力嗎?
玄甲騎士的首領乃大趙帝國武將中有名的人物,遠遠見陳醉不過一個普通買賣家,被自己雷霆一箭射散發髻,居然未見如何驚懼,不由心中一陣訝異。軍中好漢最看不得的是孬種,最欣賞的卻是硬氣男兒。
陳醉的反應大出他意料,他自知這一箭射出去的威力,這把朱雀弓不知在軍前取過多少敵將的性命,寒了多少百戰軍人的膽魄。這小小商賈在這一箭之威下,居然還能做到面不改色屹立不倒。
想不到一介商賈居然有如此豪膽!玄騎首領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欣賞。
只聽江心陳醉高聲贊道:“好箭法!端的是弦響龍虎驚,弓開秋月明,閣下箭法如神令人欽佩,我這船上只有尋常百姓幾十人,筐、篾、耙、鋤若干,最值錢的便是我酒莊里出產的幾壇老酒,閣下神箭無雙,些許貨物著實入不得您這神箭大俠的眼,還請發發慈悲,讓我等離去才是。”
俊秀少年躲在船艙里,聽到這句話忍俊不住,輕輕笑了一下,龍虎驚,秋月明,好句子!這個叫陳醉的小商賈說話還真有趣。什么筐篾耙鋤的,還神箭大俠,堂堂大趙車騎將軍,領司隸玄騎軍都統岳恒居然被說成了剪徑小賊......哈哈真是有趣有趣!
岳恒這家伙勇武是有的,但是智謀就只能是那么回事兒了,他知道我在船上,定然不敢造次,別說燒船,便是傷人也有所忌憚,他定會擔心傷了人,這些鄉農會遷怒于我。這個姓陳的小子一看就是個詭詐之輩,只怕已經看出岳恒投鼠忌器不敢傷人,他硬是不把船靠過去,沒準兒還真能甩掉這個難纏的混賬東西。只是這樣一來,這姓陳的小子可就要倒大霉啦。
陳醉已看出岸上玄騎首領雖然厲害,但明顯有所忌憚,任他如何兇厲都只是色厲內荏。他其實已隱約猜到岸上追兵的身份,更知道這等人物若非有所顧忌,怎么可能會無聊到射中自己的發髻嚇唬人。若他所料不錯,這伙人便是天下聞名的玄甲騎軍的一支,殺個把人對堂堂大趙皇帝親軍司隸玄甲騎軍的人而言又算得什么?
陳醉雖然二十年未離瑞榕小城,但他日常最喜跟云玄感聊天,老道士見聞廣博,大趙帝國至強的武裝力量他都曾對陳醉提及,其中大趙帝國的皇帝親軍司隸玄甲騎軍更是多次被老道士說起。這十八玄騎無論從外貌到騎術本領無一不與傳說相符,不是堂堂大趙玄甲騎軍又是哪個?
只是這里怎會有玄甲騎兵的呢?看那為首之人的樣子十分急迫,卻明顯因為忌憚那少年的安危而不敢放手施為,這少年又是什么身份呢?一念及此,陳醉忽然恍然大悟,哎呀不好!這下可不易善了啦。這一番已是騎虎難下!我可該如何是好呢?陳醉心念電轉,哎!沒別的辦法了,即不能認得岸上騎兵,又不能看出船上少年來自何方。只好將裝糊涂進行到底!
船兒順風而下,岸上玄騎緊追不舍,終于到了旱路盡頭之處。沿岸路徑被大山所阻,江中水道豁然開闊,船進入一片極開闊水域,玄甲騎軍都統岳恒只能眼睜睜看著江面上,那艘船漸漸成為一個黑點兒。十八騎被天塹阻隔,眼見暫時追不上了。船上諸人皆歡欣鼓舞,直呼剛才好險,又有人指著兀自扎在桅桿上的黑箭驚嘆不已。
岸邊玄騎首領身后一人肅聲問道:“將軍,就這么放他們走了?”
玄騎首領看著逐漸消失的船帆,咬牙道:“棄馬,尋些普通民夫的衣裳,那少年叫陳醉,是下游開酒莊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咱們接著追,務必將那人請回去。”
......
雖然暫時脫離了玄甲騎軍的追逐,陳醉卻無半點喜悅之情。這少年帶來的麻煩何止于此,玄甲騎軍不會善罷甘休,陳醉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玄甲騎軍如果找不到這少年,定會找上自己,到那時誰會跟自己這升斗小民講理?想到這些陳醉就一陣陣頭大。該如何度過這一關呢?他思索再三也沒什么頭緒。
船艙門一開,那少年踱步走出來,左右觀瞧,但見大江進入兩座大山之間的寬闊水域,江面在這里被橫向放大,兩岸青山雄偉壯觀,大江之上風輕水靜,夕陽照射下,波光粼粼金色絢爛。偶有野鳥啼叫,在這寬闊靜溢的空間里聽的格外清楚。少年見此情形不由心情大佳,取出別在腰間的折扇,輕搖幾下,看意思是想賦詩一首。
陳醉見少年立于船頭白衣飄飄折扇輕搖的架勢,已猜到他要做什么。忽然靈機一動,暗忖:只要我一直跟這小子一路,并且始終不認識他,一直等到玄甲騎軍把他請回去,到那時他以為自己身份未泄露,就不會將我如何。雖然要讓他與我做一路,但我卻不能露出絲毫要與他同路之意。當務之急是先得讓這小子主動找我才是。看他那架勢是打算賦詩一首呀。
大趙江山一統百年,雖以武力國,如今卻是文風鼎盛,有其朝中貴胄多愛詩詞。風聞當今趙寧帝文雅風流,愛詩詞尤愛過了江山朝政,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寧帝以身作則,自然引得國朝詩風鼎盛。
這倒是個機會!陳醉打定主意,舉步前驅也來到船頭與少年一起觀景。
少年折扇搖了幾搖,卻沒想起什么妙語來形容此刻的美景,正沉吟急迫時,忽聽身旁陳姓商賈開口吟道:“天門迎客柳江開,碧水東流終不還。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
少年聽罷迅速在心中斟酌味道,這個地方名叫朝天門,因兩山夾江水闊直欲與天接而得名,陳醉詩中言道天門迎客柳江開,只這一句便搔到了少年的癢處,天門迎客,天門說的是此地,這客多半就是指我啦,立意高遠氣勢不凡,柳江開,江面到此可不就變的開闊了嗎?最妙是后兩句,青山相對孤帆自日邊來,形容的真是妙啊。
好詩!想不到這市井商賈居然有如此詩才。
少年聞詩而喜,心情更佳,折扇一擺,信口說了聲:賞!猛然省起自己已身處江湖,卻不知賞從何來。
他偷眼觀瞧陳醉,只見對方正轉頭看向自己,面帶微笑問道:“賞什么?這江上美景嗎?你倒是挺有閑心的,那些強人是沖你來的吧?你們這些大戶人家的公子,滿腦子都是些浪跡江湖的美夢,卻不知這江湖兇險,好在遇上我了,這柳江上游的幾路強人都愛喝我天鴻居所釀的美酒,因此多少給我些顏面,這伙人估計是知道我的大名,所以才不敢輕舉妄動,現在危急已過去了,前邊出了朝天門就是清江浦,到了那咱們就分道揚鑣,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