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楷第二次成為學校里的風云人物。
上次是今年年初剛開學那會兒,幾乎人人都知道了學校里有位同學,在飛機失事之后大難不死。
學校眾多老師當中,有位名叫克里斯·斯圖爾特的男老師,曾在杜克大學里主修過美國文學史,心里一直都藏著個作家夢,可卻苦于沒有好的創作題材。
陸陸續續寫過數十萬字的短篇小說,從魔幻現實主義到推理小說,沒有出版商看上,最終只是自己掏錢刊印幾本,放在家里圖個樂呵。
前段時間剛看了第二遍荒島余生,2000年湯姆·漢克斯先生主演的電影,一直覺得有趣,直到恰巧在校園里見到張小楷,這才記起他也獨自在北邊荒野中度過兩三天時間。
感嘆之余,緊接著靈機一動,忽然產生了將整個事故描述出來的想法!
琢磨大半天,搜集到不少關于事故的報道,越想越覺得心動。
這就有了克里斯·斯圖爾特老師,忽然跑去宿舍里找到張小楷的一幕,還帶了份肯德基全家桶,以及一份披薩以示誠意。
此時此刻。
望著被擺在桌子上的食物,張小楷不明白這位滿臉笑意四十多歲的白人老師,究竟為什么要帶吃的給自己。
出于禮貌,詢問說:“抱歉,這是…”
“馬特對吧,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這所學校的老師,如今在一到五年級教文學課,克里斯·斯圖爾特,你可以叫我克里斯。”
自己夢寐以求的故事就在張小楷身上,這位男老師激動到臉色漲紅,很像什么怪叔叔。
沒動那些食物,盡管炸雞和披薩混合而成的味道很迷人。
“很高興認識你,斯圖爾特先生,不過這是怎么回事?”
“啊,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想著晚餐還沒吃,就出去隨意買了點,趕快吃吧,待會兒就涼了!你的這些舍友們也都來點,這塊披薩很大!”
克里斯·斯圖爾特老師性格就這樣,算是從小被欺負著長大的那類書呆子,情商并不高。
捧著披薩盒分給張小楷的舍友們,這才拉了張椅子坐下,告訴說:“是這樣,我想將你在北邊美加邊境線發生的事寫成回憶錄,記錄從墜機后的所有事情,我連名字都想好了,叫做雪林求生,怎么樣,很不錯吧!”
激動的只有斯圖爾特老師,張小楷可半點不覺得激動,有的只是如墜冰窟,一股寒意從腳底升到后腦勺。
那是他最不愿回憶起來的一段經歷,好不容易才逐漸淡忘,此刻又被重新提及。
果斷放下剛咬了兩口的披薩,因為是老師,沒給對方臉色看,臉上笑容尷尬:“很抱歉,那段時間對我來說…很痛苦,無論是對我,亦或是我父親而言都很痛苦,這趟你可能白來了,我還沒做好對誰提起的準備。如果沒有其他事,我要先看書了。”
最后這句話無異于關門送客,張小楷連想都不愿去回想。
克里斯·斯圖爾特老師可沒預料到場面會這樣,他本以為自己說起之后,兩人一拍即合,連本子和筆都帶來了,就為從當事人口中記錄情節。
聽張小楷這樣說,頓時想到之前被忽略的事情,身為旁觀者覺得沒什么,可那段經歷對張小楷而言,相當殘酷。
所以并沒有覺得他的反應有哪不對,臉上充滿歉意,繼續說道:“我很抱歉,為你母親的遭遇感到可惜。”
“沒關系,那又不是你的錯。”
張小楷已經開始繼續看書,然而腦袋里空蕩蕩的,根本看不下去,說完這句話后只想著讓這位老師趕緊離開。
然而克里斯·斯圖爾特老師并沒有死心,繼續說道:“那就更應該寫一本回憶錄出來了,就當是送給你母親的禮物,她一定很愛你對吧,難道你不想讓更多人知道她么?”
有點沖動,這回張小楷沒給對方面子,也不愿往下聽,很不耐煩地起身出門,戴上了耳機離開宿舍。
沒有想去的地方,走著走著來到了圖書館,進去找了張椅子躺著,將耳機音量調到最大。
本來好好的心情,此刻莫名煩躁不安,他很討厭斯圖爾特老師的那句話,感覺像是在逼迫自己說出不愿意回憶的事。
有圖書館管理員走來問他怎么了,張小楷起身后只是搖了搖頭,找張空桌繼續趴著。
一首歌還沒放完,又有人拍他肩膀,剛眼神不爽抬起頭,就看見了位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
張小楷認識她。
諾瑪·奧蘇納,一位生在阿根廷,幾年前跟隨父母移民來美國的聰明姑娘,戴著搞笑的大眼鏡,深棕色頭發微微卷曲。
以前成績經常在年級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偶爾在成績上超過張小楷的就是她。
身為拉丁美洲人,皮膚卻白到亮眼,正在整牙,多半是因此而自卑,說話時候嘴巴不怎么動,問張小楷說:“你生病了?聽說你成功跳級進入十一年級,還沒恭喜你。”
“沒有,只是遇到一件很討厭的事。”
張小楷的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半張臉跟桌子緊密貼合,有氣無力說了句。
以前有些課程相同,經常能遇見諾瑪·奧蘇納,但兩人先前從沒說過話,即使是去年一起拿到獎學金,跟其他學生同臺領獎時候。
從這個角度看諾瑪,臉有些圓,對她沒有太多印象,只是整天低著頭看書,不然也不會戴上這么厚的眼鏡,大概屬于腦袋有點聰明,又很刻苦的那類學生,同學們卻都不喜歡跟她玩。
諾瑪沒有就此終止話題,繼續道:“我父親常說遇到糟糕的事情后,對人傾述完就會舒服很多,我剛做完作業,現在有時間聽你談談。”
張小楷起初沒接話,過了十多秒,想著說說也好,這才將剛剛跟斯圖爾特老師聊天的過程復述一遍,還說:“我很討厭有人逼著我干不喜歡的事,已經明確拒絕了,但還是想讓我說,很神奇不是嗎?”
“成年人的思維大概就是如此,我家人也經常讓我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比如練習鋼琴。”
“這是兩碼事好不好,至少練鋼琴不會讓你難受成我這樣。”張小楷翻白眼回句。
諾瑪想想,認真點頭來句:“我承認你說的沒錯,你沒來學校那段時間,我一直都拿第一。”
“所以不希望我回來?”
“那倒沒有,我只是想說拿到年級第一后,我父母不再逼我彈鋼琴了,減少了練琴的時間,這讓我有更多的精力花在學習上。”
奇葩的腦回路,剛才分明說是要安撫張小楷來著,這就扯到自己身上去了。
不過諾瑪很快又將話題扯回來,開口道:“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話,如果真按照那位老師的意思寫一本書,對去了天國的你的母親來說,算是一種很好的安慰不是嗎?
你可以在書里懷念她,告訴人們她有多么出色,可能直到數百年后,都有人知道她。”
“停,我確實不愛聽。”
張小楷還是那副像是生了重病一樣的唉聲嘆氣臉,“不過她真的很出色,而且一定能進入天國,以前我不相信天國真實存在,現在我決定它一定在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