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凱知道今天是中秋節,他被抓進來,到今天是兩天整,說實話,他并不擔心自己,至少那個自稱“三哥”的人對他還算不錯。
不僅沒有對他用刑,還一日三餐的,一頓都不少,吃的還可以,這對很多人來說,坐牢還能這樣。
老滿意了。
現在外面,想要吃一口飽飯,多難?
他也琢磨明白了,這些人不像是警察局稽查處偵緝總隊的,那些人什么德行,他不是沒見識過,跟日本憲兵沆瀣一氣,落到他們手里,還能這么客氣?
雖然他是被蒙住眼睛過來的,但從汽車行駛的時間和距離判斷,他覺得自己應該不在閘北,應該是在租界。
從租界跑到閘北去抓人,領頭的居然知道“巫森”,難道說,他們是76號的特務?
雖然一日三餐的能吃飽,可他真沒機會逃跑,且不說他沒本事打開那手銬,就算能打開手銬,那門口還有一個瞪著大眼睛盯著他呢。
外面什么情況也不清楚,冒然逃跑,逃不逃得掉還得另說,說不定,人家就等著他跑呢,好給他們帶路。
這個當,他不上。
雖然不能走出去賞月,但那月光透過僅有的一格窗戶灑進來,倒也有幾分古人“陋室鑿壁偷光”的意境。
滴滴…
外面突然想起了汽車喇叭的聲音,這個時候還有人過來,一定是非常要緊的人物,坐汽車的都是大人物。
“小七哥。”
小七年紀雖小,但督察室糾察大隊都知道,小七是陳淼的小兄弟,論親厚程度,還在他們隊長吳天霖之上。
“三哥。”陳淼從車上下來,把值班的邱浩嚇了一跳,今天是中秋節,小七開車回來,他不感到意外。
小七已經搬過來住了,能夠跟陳淼一起吃中秋團圓飯的,也就只有他了,他們隊長吳天霖都沒這個資格。
“以后,我也會住在這里,幫我把樓上的書房收拾一下,今晚我睡里面。”陳淼點了點頭,吩咐一聲。
“是,三哥。”
“吳文凱怎么樣?”
“好吃好喝呢,晚上還給他加了兩個菜,二兩燒酒和一塊月餅。”邱浩回答道。
“小七,把藕餅給大伙兒分一下,我親自炸的,不多,每個人也就兩塊。”陳淼扭頭沖小七一聲。
“好。”
“你帶我去看看吳文凱。”陳淼吩咐邱浩一聲。
“是。”
“對了,明天一早把蘭兒姑娘送回去,順便讓宋云萍也撤了,沒什么事兒了,她那邊不需要盯了。”陳淼想起來,又追加了吩咐了一句。
陳淼推門進去的時候,吳文凱躺在那床上,雙手交叉,枕在腦袋下面,右腿擱在左腿上面,翹的老高,晃悠悠的,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三…”小貓見到陳淼,有些驚訝,剛好低頭行禮,陳淼就一揮手,示意他先出去。
“沒到換班時間…”吳文凱聽到開門的動靜,微微一抬頭,看到進來的陳淼,連忙放下翹起的右腿,從床上坐了起來。
陳淼拎著小貓坐的椅子過去,在吳文凱面前放了下來,目光瞥到那床頭剩下的半塊月餅:“怎么,月餅不合你口味?”
“不是,留半塊明天早上吃。”吳文凱道。
“挺會過日子的嘛,就不怕明天一早就沒機會吃了?”陳淼做了下來,呵呵一笑道。
“那就是我的命,沒辦法,也算是在人世間留個念想。”吳文凱反問道,“今天中秋佳節,你不應該在家里陪老婆孩子,共享團圓之樂?”
“我還沒有孩子,未婚妻倒是有一個。”陳淼道。
“那恭喜了,什么時候擺喜酒?”
“快了。”
“我帶了兩塊藕餅,我自己炸的,你嘗嘗。”陳淼從背后拿出一個牛皮紙的小包來,“別嫌棄。”
“有道是吃人家的嘴軟,我要是吃了你的東西,豈不是要對你說些什么?”吳文凱嗅了一下,瞬間就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饞蟲,太香了。
“你吃我的還少嗎,話多說了嗎?”陳淼呵呵一笑。
“這倒也是。”吳文凱抓起牛皮紙包,打開來,拿起一塊藕餅,就塞進了嘴里,一邊嚼,一邊道,“好吃,真好吃,你有這么好的手藝,干啥不好,為啥要給汪氏那個漢奸賣國賊賣命呢?”
“你照片拍的這么好,為啥好好的日子不過呢,非要跟新政府作對呢?”陳淼反問了一句。
“汪氏沐猴而冠,他不過是日本人的傀儡,到頭來還是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自古英雄又有幾個是善終的?”
“至少他們可以流芳千古,而你和你的主子會遺臭萬年。”
“好了,我們還是不要討論這么嚴肅的話題了,政治的東西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你我都是小卒子,根本左右不了大局,還是談一談你的小伙伴吧。”陳淼直接將話題岔開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一個開照相館的,被你們無辜抓過來,我還納悶呢。”吳文凱道。
“一個開照相館的,為什么會有槍?”
“現在外頭這么亂,弄一把槍防身,這又有什么稀奇的?”吳文凱反駁道。
“好吧,既然你不想說,反正我也不勉強。”陳淼一拍大.腿,站了起來,“我明天打算去麥根路233弄世德里看一看?”
吳文凱渾身一震:“你,你說什么?”
“麥根路233弄世德里,門牌號17,你覺得我會有什么發現?”陳淼一字一句十分認真的說道。
“你怎么知道這個地址?”吳文凱激動的站了起來,但是他一只手腕被拷在床頭上,沒能一下子站起來。
“吳文凱,別以為你不說我就什么都不知道。”陳淼道,“等我找到我想要找的人,到時候再把你放了,會怎樣?”
“你太卑鄙…”吳文凱憤怒無比。
“行了,你在我眼里已經沒有什么價值,不過,我也不想雙手沾血,還是讓你死在你們自己人手里比較好,你說呢?”
吳文凱一下子呆住了,背后汗毛倒立,這也太毒了吧,額頭上的滲出黃豆粒大的汗珠來,他搞不明白,為什么只有他知道巫森的藏身之所,怎么就暴露了呢?
這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祈禱我明天抓不到人,否則,你可就沒機會了。”陳淼道。
“等一下…”就在陳淼拎著椅子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吳文凱顫抖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陳淼自己內心也是顫抖了一下,從內心講,他是真不愿意聽到這句話,可是他最終還是低估了對方。
“你想說什么?”陳淼轉身過來,冷漠的朝吳文凱望來。
“我的臥室,正對著床頭有一副我的相片,摁下上面的鐵釘,把相框往上推,后面有一個暗格,里面有一部微型電臺和跟重慶局本部聯絡的專用密碼本。”吳文凱顫抖的聲音說道。
“你確定?”
“確定,電臺和密碼本只有我跟巫森兩個人知道。”吳文凱道。
“很好。”陳淼微微一點頭。
說完這些,吳文凱一下子癱軟在床上,從這一刻起,他就是一個可恥的變節者,是一個叛徒了。
“剛才,里面的都聽見了?”陳淼開門出去,對站在門口的小貓和邱浩問道。
“是的,三哥。”
“明天一早給你們隊長打電話,知道該怎么做了吧?”陳淼淡淡的吩咐了一聲。
“知道。”
吳文凱這么輕易的就背叛了軍統,還把電臺和密碼本的機密說了出來,幸虧他早就發現這個秘密,讓小七秘密取走了電調和密碼本。
不然,這后果就大了。
他的計劃里,如果吳文凱死扛著不說的話,他會想辦法把人救出去,沒想到,他三言兩語恐嚇之下,這家伙意志是如此的脆弱,被嚇破了膽,哎,難怪軍統在跟76號的對決中,一旦被俘,總是輕易的變節投敵。
就是不知道鄭嘉元那邊怎么樣了,能否及時通知巫森轉移,韓老四呀韓老四,你晚一天找到人不好嗎?
這下真讓他被動了,自己只怕會更加讓軍統上海區恨之入骨吧?
對了,陳明初不也查到巫森了,這家伙可是又找上門來了,既然知道自己手里掌握了線索,那自己對他的了解,應該會死死的盯著自己的。
陳明初行動科的秘密窩點也設在開納路上,只不過,他跟陳淼買的房子不在同一個層面上,一個是高檔的生活區,一個則隱藏在貧民區,隔著一條馬路,那就是冰火兩重天呀。
暈黃的燈光下,陳明初喝著苦酒,他的家人都不在上海,都在老家呢,此刻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那里可是國統區,軍統知道他變節叛變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對他的家人下手,可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科長,我都調查清楚了,這兩天糾察大隊那一組人都不在總部,我派人跟蹤了一下吳天霖,這家伙雖然有一定的經驗,但還是被我發現了…”譚文斌推門走進陳明初的房間稟告道。
“什么位置?”
“科長,他們就是在這個叫明月邨的,門牌號18。”
“明月邨18號,這個地址怎么好像聽說過?”陳明初眉頭一皺,略微思索了一下,一拍桌子道,“這不是陳三水剛買的新居嗎?”
“新居?”譚文斌懵了,難不成陳三水讓手下人給他干私活兒?
“對,沒錯,就是明月邨18號。”陳明初撓頭問道,“吳天霖去哪兒做什么,難道是幫陳三水刷墻去了?”
“科長,我看不像,這陳三水不是號稱公正無私的嘛,他怎么會公器私用呢?”譚文斌道,“這里頭一定有古怪,而且,他跟唐克明關系那么好,前天一早,我的手下看到他上了唐克明的車,去了戈登路唐克明的窩點兒,這個時候,他們要是聯手的話,科長,這頭功只怕是要被他們搶了。”
“那巫森是什么人,你清楚嗎?”陳明初翻了翻白眼兒問道。
“殺害紀老的兇手呀。”
“還有呢?”
“還有什么?”譚文斌滿臉的困惑的問道。
“刺殺的高手,這種人一旦碰上了,會束手就擒嗎?”陳明初道,“陳三水那家伙鬼精鬼精的,能不明白這個案子危險性,所以他根本就不碰,現在倒好,線索都在他那兒了,他想撇開都不行了,告訴你,這個案子其實我也不想接,要不是丁主任的命令,我也想能躲多遠躲多遠,咱們破不了案,發配南京多好,你還惦記了立功,咱要是立功了,還能去南京嗎?”
“科長,咱們總不能讓人看笑話吧?”
“看啥笑話?有啥可笑的,咱們現在就一件事,盯著陳三水,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陳明初道。
“噢,我明白了,科長你的意思是,咱們讓陳三水沖在前面,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譚文斌嘿嘿的笑了起來。
陳明初沒有說話,除非陳三水故意放水,否則,他想當這個黃雀,還真是挺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