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院側面的沙坑里點起了火,準備烤全羊。
離著老遠看到火光,郭哥便回頭開始收拾漁具。
“走吧,回去,別等他們過來找。”
紅英一愣,隨后憋著笑點點頭,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
劉暢可是一點沒慣著,不屑撇嘴:“啐!哪回你不是等人來找?來叫你你都不應,偏偏今天發揚風格,怕不是…”
“啊?!”
郭厚禹突然提高音量,把劉暢的話打斷了。
“怎么啦?大點聲!”
“啐!德性!”
眼看著老郭在水庫邊上噼里啪啦的收拾東西,硬裝聽不著,劉暢也懶得理他了。
回手扯住汪言,興致勃勃的跟他顯擺。
“汪汪,今兒你有口福了!禹哥有戰友在天山那邊,給弄回來幾只天山貢羊,都是小耳朵山羊,具體什么品種我也沒記住,反正挺好吃的,一點都不膻…”
紅英補上一句:“都是一歲齡剛剛好的小羊,特嫩!”
汪言幫忙收好幾個小馬扎,笑呵呵點頭:“那感情好,我吃羊肉吃的少,就是因為有點受不了那股子膻味。”
提到這個,老郭的興致也上來了。
“狗子,你知道為什么有的羊肉特膻,有的羊肉不膻么?”
“不清楚,怎么回事?”
其實汪言大致知道一些,但是樂于藏拙。
郭厚禹平時在體制內廝混,一貫沉穩,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和最親近的朋友在一起時才能流露出幾分飛揚。
現在難得談性高漲,意味著真正向汪言敞開了一部分真性情,汪言自然不會掃興。
所謂做人,做的就是這些捧場藏拙的細節。
果然,老郭很是得意的開始科普。
“現代研究表明,羊肉之所以膻,主要是因為脂肪中的4甲基辛酸、4乙基辛酸等等中短鏈揮發性脂肪酸。
那些脂肪酸并不是羊體產生的,而是在它的瘤胃中經微生物發酵形成的,所以只要控制好羊的食物,就可以有效減輕羊膻味。
比如,圈養的羊不要喂豆科植物,充分保證牧草的硫元素比例,及時閹割,不要吃歲齡太大的老羊等等。
往前數個幾百年,封建王朝那會兒,因為沒人懂科學,搞不清楚為什么有的羊肉好吃不膻,就只能歸結于產地因素。
于是天山小山羊被列為貢品,一路精細伺候著運到宮里。
200只羊一路上得折騰幾千人力,耗資極巨。
滿漢全席里的蒸羊羔,最正宗的做法就是用這天山貢羊的懷孕母羊,殺活的取胎,蒸出來滿滿的奶香…”
“唉喲你別說了,太殘忍了!”
劉暢急忙制止郭厚禹,然后一抹嘴巴:“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哈哈哈!”
大家一陣哄笑,都被逗得不行。
Dina湊趣道:“兔兔那么可愛,你們怎么可以全吃光?給我留個頭!”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汪言最近剛好逛微博比較多,看到一些現象,有感而發。
“豬羊兔本為食物,只要不是濫殺、虐殺,便應順其自然。
現在國外有一些極端素食主義者,自己不吃肉,也不許別人吃,動輒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抗議指責,簡直走火入魔。
最不可思議的是,國內居然真的有那么一大批慕洋婊,為極端動物保護主義搖旗吶喊…可悲又可憐。”
“照啊!”
紅英猛的一拍大腿,情緒激動。
“老子愛吃什么關他們屁事?真正值得保護的動植物有國家法律管著,輪得到你們嗶嗶叨叨?!”
郭厚禹相對冷靜,但也有想法要闡述。
“我們國家的飲食文化發達,食物來源廣泛,這是我們文明根基的一部分。
關于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我們心中自然有一桿秤。
活澆猴腦太過殘忍,早已被我們摒棄。
蒸羊羔不夠人道,現在的做法已經從羊胎改成羊羔。
法律和道德足以約束我們的行為,外人再來指手畫腳,我只能理解為居心不良。
自打我們崛起開始,類似的攻訐和破壞就從未少過。
從吃喝到動保,從彩禮到嫁洋,目的無非是對內散播焦慮,對外妖魔化我國,歸結起來也只是一個字罷了…”
“怕!”
汪言輕笑接口,與郭厚禹站上同一高度。
“精辟!”
紅英豎起大拇指,一拍拍兩人。
老郭按住汪言肩膀,突然嘆了口氣:“你們這代人啊…比我們強。”
怎么會有這樣的感慨?
汪言沒搞懂郭厚禹的心路歷程,只是搖頭笑笑:“不至于。”
聊到這個,紅英居然也立場分明了,煞有介事的點頭:“確實強。”
一直笑而不語的夏雅蘭突然接口:“狗子,你是我認識的90末里最有思想的一個,我很好奇你的看法…你認為咱們兩代人的差別在哪?”
一下子把汪言問住了。
倒不是沒有答案,而是不確定有沒有必要再聊那么深。
之前聊到“為什么秀恩愛”時,汪言主動秀了一番,目的是向大家展示自己的品行和心性。
否則完全可以半真半假的敷衍過去。
接下來聊到好羊肉為什么不膻,汪言開始藏拙,因為交朋友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表演。
現在夏雅蘭帶著考驗而問,顯然還是一種稱量。
目的不奇怪,剛認識的朋友之間總會有各種稱量,以此來決定彼此的分量和位置。
但是結果很難控制,太敷衍失之以誠,太較真又容易引發三觀沖突。
仔細想了想,汪言最終決定聊真的。
朋友相交,貴在心誠。
反正又不用求到對方辦什么大事,真要是聊不到一塊兒去,大不了就做個表面朋友嘛。
我是掛B我怕啥?
想到此處,汪言很是輕松的笑了笑。
“您要是說哪一代人比哪一代人強,這樣的說法我不認可。
其實無非就是生長的環境不一樣罷了。
我們每一代人,都肩負著各自的歷史使命。
革命先烈披荊斬棘篳路藍縷,開創出新中國。
一代代偉人,有的縱橫捭闔打開局面,有的夯實基礎解決了從無到有的問題,有的艱難轉型順利度過內外交困的特殊時期,這都是時代賦予他們的不同使命。
郭哥您現在三十歲出頭,是85一代。
你們從小的生長環境不像70后那樣艱苦,卻又完整經歷了改革開放的發展期,親眼看著國家一點一點的強大,思想的連續性極高。
而我們這一代人和你們最大的不同是,我們自打懂事起,華夏就已經是一個強國,我們童年的物質和精神都足夠豐富,所以我們的思想更完整也更獨立。
為什么媒體總是說:90后是垮掉的一代,00后是完蛋的一代?
因為不能感同身受。
我們體會不到你們小時候的苦,物質的稀缺,精神的貧瘠,在網絡時代里成長起來的我們感受不到。
所以過慣了苦日子的70后,隔代批評90后嬌生慣養玩物喪志。
80后夾在中間看誰都不順眼,抬頭是一群老古董,低頭是一群享受蟲,遙望前方,面對的是一個激烈變革的大時代。
90后沒有話語權,但也沒有那么大的戾氣,所以無所謂,搞個火星文自娛自樂,打打游戲追追番,先佛后喪,抬著亞文化出關。
但這些只是心態,不是本質區別。
本質區別是什么?
我認為,是青少年時期被大環境培養出來的三觀。
在民族自豪感和愛國熱情兩大層面,70、80、90、00,一代更比一代強。
因為國家在日益強盛,與國外相比,優勢越來越明顯,所以越是生的晚的孩子,強國心態越明顯。
可是在辯證思想和清醒堅韌兩大層面,一代又比一代弱。
因為我們確實沒有真切體驗過那種舉步維艱的困境,只享受到了強盛的果,沒有經歷過‘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的磨礪。
因此,新生代的愛國熱情是冒失的、是虛浮的、是沒有經過打磨的。
我們的思維還不夠清醒,我們的心態還不夠堅韌。
要改善這些,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和一些能夠將我們凝聚成為一體的大事。
若能得勝歸來,再有偉人揮動旗幟,我想,那時我們便會明白,我們這一代人到底要承擔起什么樣的歷史使命了。”
話音落盡,周圍一片安靜,只有窸窣的腳步聲回蕩。
當汪言在娓娓而談時,郭厚禹、夏雅蘭等人聽得聚精會神。
等汪言講到盡興,郭厚禹、夏雅蘭仍未從思索中回過神來。
汪言講的東西并不是什么微言大義,沒那么玄乎。
但是那種思想的角度卻格外清新。
郭厚禹、夏雅蘭,乃至紅英、劉暢,平時接觸的都是頂級二代,同齡人各有各的深沉,滿心都是利益算計,下一代玩心未去,盡是胡鬧之輩。
他們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新一代的風采。
以年齡計,85年的郭厚禹對上96年的汪言,剛好是十年一代。
老郭最大的感觸便是…驚奇。
驚者,出乎意料。
奇者,深若淵海。
夏雅蘭的隨口一問,便引出汪言如此深刻清醒的一番大論,那么,汪言本人的素養到底在何等層次?
郭厚禹想不出來。
他只是深刻的意識到,這個悍勇無匹、膽氣驚人的小朋友,在智慧上也不弱于任何天驕。
“汪言。”
郭厚禹搖搖頭:“你說你們這代人在辯證思想和清醒堅韌上不如我們,我從你身上看到的顯然并非如此。”
老郭第一次直呼了汪言的名字。
叫小汪時,是距離剛好的分寸感。
叫狗子時,是真正接受的親近感。
叫汪言時,是形諸于外的尊重感。
人未變,稱呼一日三變,這便是汪言的魔力。
89點雙商,再加上弱冠的年紀,任誰都無法忽視他身上閃耀的光芒。
“別夸得太過,郭哥。”
汪言在剛才的表述中就很謙虛,現在依然謙虛。
“我一個人代表不了我們整個一代,我可能是個特例,但特例任何時候都有,看整體,我們確實還差很多。”
夏雅蘭失笑搖頭,打趣了一句:“你還說你代表不了一代,你現在分明已經代表了。”
“哈哈!”
紅英豪爽大笑,摟住汪言:“汪神霸氣!”
Dina和左璐跟在后面,聽得半懂不懂的,只知道幾位大佬正在思想中交鋒,誰勝誰負傻傻分不清楚。
聽到紅英夸獎汪言,馬上湊趣起哄:“對,汪神霸氣!”
她倆同樣是90后,但是所思所想,仍在車房職業間打轉。
這就是差距。
不過當然不會有人苛責她們,在什么位置想什么事,她們才是常態。
“快走吧,嘗嘗我們的貢羊去。”
劉暢抿嘴笑著,不動聲色的拉開話題。
姐妹要稱量汪言,她不會攔著,稱量之后,不管結果如何,她都會護著。
盡管很顯然,汪言并不需要。
這個救了自家性命的好弟弟,意外的令人與有榮焉呢…
一行人隨意聊著由剛才的思路發散出去的話題,漸漸熱烈,就連想要轉移話題的劉暢都被勾起了興致。
從85年的郭厚禹一直到96年的汪言,年齡差距恰好都在3年左右,平滑延續。
夏雅蘭在米國留學歸來,劉暢家里是宣傳口的耳濡目染,紅英在圈子里領袖多年,郭厚禹則是最正統的體制內高端視野…
沒有一個人是混吃等死之輩。
再加上一條妖狗,碰得火花四射。
外人聽著可能會感到沒勁兒,可是年輕人如果不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那還叫年輕人么?
而恰是這種基于三觀的碰撞,才最能激發感情。
回到小院里,往沙坑邊上的藤椅里一坐,幾人已經親得好似兄弟姐妹。
大方向一致,細微處也頗多共識,感情的增進,自然而然。
等到劉放晃晃蕩蕩的領著幾個姑娘過來時,愕然發現…團寵我放哥居然插不進去嘴了!
這能忍?
劉放果斷招招手,大爺似的喊住汪言:“狗子啊,過來過來,跟你嫂子打聲招呼!”
臥槽!
你是真敢裝啊…
汪言騰的一下跳起來,拽住了劉暢。
不起來不行啊,暢暢姐左右一撒摸,伸手就抄起了那根挖坑的鐵鍬…
您別這樣,劉放是我帶出來的。
出門時只瘸了一條腿,回家時兩條腿都沒了,我怎么跟阿姨解釋?
劉放是真的能作死,又或許是根本沒注意劉暢在干嘛,反正當啷又來一句:
“麻溜滴!出門時怎么叮囑你的,忘啦?!”
沒忘沒忘!
打掩護嘛,介個我擅長!
狗哥按住劉暢,靦腆一笑,起身向劉放走去。
影帝汪上線,各部門請注意:一級戒備!
重復,重復:這不是演習…
問題不大,謝謝大家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