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安一聲喝出,剎那間,風波惡心中百感交集。
這個已近知天命之年的瘦削漢子,素來兇狠好斗,但這一瞬間,他卻忽然想起許多已經被遺忘的細節。
在四大家將陪伴著慕容復行走江湖的漫長歲月中,曾有一小段時間,有一個年輕的女子參與其中。而在他們對上好手時,那個女子也總是忍不住去做觀棋不語的君子,而是隨口叫出一招或能化敵絕招、或能一舉制勝的妙招。
就像這個年輕的少年正在做的事一樣。
他并未去想這個少年有當初那位表小姐幾分本事,他只知道,對面這位年輕高手槍法的確高明,而面前所要面對的招數的確堪稱殺招,輕敵在先的自己的也的確沒有應對的把握。
既然支招的是慕容家的后人,那聽他何妨?大不了就是個死字。
江南一陣風,自來逢敵勇蕩,何曾在乎過生死二字?
所以,霜雪瀟瀟!
風波惡沒有去做任何多余的思考,單刀一引,一招霜雪瀟瀟劈了出去。
這一招,以刀引人,合身撲出,斜取敵人腰肋,刁鉆難防。對于練了一輩子玄霜刀法的風波惡,幾乎是呼吸般自然簡單。
十六個槍花同時綻放在空處。
風波惡化為一道刀影,從一個狹隘至極的生門合身閃出,他這一刀也劈在了空處——宗方斜身出槍,風波惡直接搶過身去,二人自然而然的互換了一個位置,仿佛經過無數遍套招。
慕容安輕輕地吁了口氣,嘴角浮出一絲笑意,也不知是笑風波惡從殺招下成功逃生,還是笑風四伯想也沒想的聽了自己的建議。
風波惡一刀走空,停也不停地往前猛躥一步,遠遠縱開。四大家將中,輕功最拿得出手的便是這位一陣風風波惡了。
他回頭激賞而驚訝地看了一眼慕容安,黑瘦的臉上猛然綻開一個燦爛的大笑:“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堂堂慕容家,怎么會沒有杰出的血脈!小公子,你不錯啊,不枉了我二哥遣人星夜前來我玄霜莊報信。”
慕容安被風波惡這個大大的笑臉感染,也不由激動起來,支撐著無力的身體雙手抱拳行禮:“小子慕容安,見過風四伯!風四伯馳援七百里,此情此意,小子當永記心間。”
風波惡只覺一股熱氣重重沖入眼眶中,禁不住使勁眨了眨眼,酸聲道:“好!好孩子。”忽然猛地將臉一板,大聲道:“小公子,我倒有句話要問你——慕容家祖訓,后代子孫需專心努力,復興祖宗基業,可你若是苦苦奔波,卻總難如愿,又待何如?”
慕容安心中嘆息,知道這是風波惡想起便宜老爹慕容復當初認賊作父,被揭穿后怒殺包不同的舊恨來,故有此問。他吸一口氣,正色道:“風四伯,我知道你擔憂何事。過往種種,我盡知矣——但是《禮記》有云:子不言父過!別的我就不多說了,我只告訴你一件事:我父瘋癲數年,非是為大業難成,而是大錯鑄成,改無可改。如今雖然痊愈,但一旦提及包三伯有關之事,便有瘋病發作之兆。”
他口中說子不言父過,但先下定論:大錯鑄成,后又說慕容復一提包不同便要發瘋病,立場、態度,甚至慕容復的懊悔之心,幾句話便交待明白。
風波惡雖是武夫,但自幼蒙慕容博教導,也是希望他們將來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雖然因為秉性頑劣沒學多少文化,倒也不是大字不識的愚夫。慕容安所語雖不直接,但也不算晦澀,他一聽便懂,剎那之間,仿佛壓了許多年的重擔不翼而飛。
他是個嘴硬心熱的人,雖然心中激動,但臉上還是咬著牙關不露笑意,皺眉道:“小公子說到哪里去了,我是在問,若是你,待如何。”
慕容安輕生一笑,眼光中露出堅定無比的神色,斬釘截鐵道:“大丈夫行事,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好!”風波惡直至此時臉上才終于重新綻出笑意來,將自己胸脯拍得蓬蓬做響:“小公子所言極是,大丈夫正該如此!風某今年雖已四十八歲,但每天尚能練五個時辰刀,食五斤肉,喝三斤酒,體力不屬少年,若小公子有壯志,風某鞍前馬后,還能效力二十年!”
說著掃了一眼他結義兄長公冶乾,嘴巴一歪,調笑道:“不過我家二哥就沒這福分了,他年近七旬,今天這架幫小公子打完,就該告老歸山去了。”
公冶乾聽得大怒,胡子吹得亂飛,怒道:“古有廉頗、黃忠,誰說老邁便是無用?老夫這些年精研武藝,掌法大進,我若不能出力,還有誰能出力?”
風波惡似是為了紀念非也非也包不同,將他三哥的那臭嘴功夫繼承了下來,聞言嘴一歪,不屑道:“二哥倒是真會自比,廉頗勇冠七國,黃忠蜀漢神將,哪個手下不曾宰了猛將無數?豈會跟一個老文官打上那么久”
這話堵得公冶乾一時語塞。
宗澤嘉祐五年生人,今年實打實的五十歲,在這年月,自然算是老人——雖然比公冶乾小了快二十歲,但風波惡自然不管這個。而且身為知縣,自然是實打實的文官——可不正是個“老文官”嗎?
連個老文官都打不過的人,自比什么廉頗、黃忠,可不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公冶乾老臉羞紅,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莫小看了這位宗知縣,一身儒家功夫已至宗師之境,這樣人,你一輩子見過幾位?”
風波惡壞笑一聲,道:“宗師?他就是孔夫子轉世,也是個老文官啊。二哥你去年是怎么跟我吹的?我想想——”扭頭對慕容安笑道:“小公子啊,你喊二伯這老頭啊,去年喝多了跟我還有鄧大哥吹得那個大啊——天下之大,能夠徒手勝我的最多四人,分別是老爺,老爺的師父,大理皇帝,靈鷲宮主,余子不足論。”
老爺就是慕容博,老爺的師父是少林寺無名氏,大理皇帝段譽,靈鷲宮主虛竹子。
慕容安聽得眼睛連眨,神色古怪——沒想到公冶乾看著跟個老書生似得,斯文低調,吹起牛逼來這般狂野?
這四個人中段譽在天南,虛竹子在西昆侖,慕容博、無名僧都在中原,江南這就要以他為尊啊!怪不得宰那號稱掌力江南第一的鐵掌天王時毫不留情,這是犯了忌諱啦。
公冶乾一張老臉羞的猴屁一般,惱羞而生怒,大喝道:“老四,這是什么場合,豈能胡言亂語!我那不過是兄弟們的醉話罷了。”
風波惡哪里怕他?順著口風道:“也罷,今年再喝酒時,你就說你只怕無人,老爺,老爺師父,大理皇帝,靈鷲宮主,還有這老文官!”
公冶乾大叫一聲:“氣煞老夫也!”雙掌紅若滴血,忽然快若疾風地一連拍出三九二十七掌來,口中大喝道:“姓宗的,接老夫這一招赤霞吞天!”
這二十七掌又快又沉,仿佛一片耀目無比的赤霞席卷天地而來。宗澤一驚,心知這位高手是拿出壓箱底的本事來了!
宗方驚于這掌法的煊赫聲勢,生怕父親失手,提槍就要上前相幫,卻被風波惡斜刺里一刀削來:“年輕人,僥幸贏我一手,便看不起姓風的嗎?”
他之前輕敵險些喪命,此刻知道對方了得,再無半分輕慢,一套玄霜刀法毫不留手的施展開來,饒是宗方槍法不凡,也被他一陣亂刀劈得連連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