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去醫館找醫師,找朕,朕也不會看病啊。”趙桓看著羅禮,意味深長的笑著說道。
羅禮聽聞臉色大變的說道:“官家,他干活的時候,每天遲到早退,動不動就請假,把活都耽誤了不說,還出工不出力,臣才準了吏官的文書,把他趕出船塢的!”
劉崇咬牙切齒的盯著羅禮,憤怒的說道:“你胡說!我什么時候遲到早退了?!官家圣明,草民在船塢工作之時,從未有一天遲到早退,也從未一天誤事!”
羅禮略顯無奈的說道:“這點卯冊和查崗的冊子上面都有你親自勾畫和按過手印,三個月遲到十二次、早退七次、誤事十六次,你還說你沒有?這手印不是你按的嗎?這名不是你自己寫的?”
“你都找了我多少次了,可是你口空白牙,你讓我信你,我怎么信?”
劉崇目眥欲裂的暴吼道:“那都是你們騙我簽的字!說給我十三個月的俸祿做補償,可是我簽了字,你們反而不認賬了。一個工坊的所有人都可以為我作證!”
“暫停一下,一會兒再吵。”趙桓趕緊打了個暫停的手勢,眼前的茍且,顯然是不太容易斷清楚的。
“你生了何病?為何要趕走你?大宋的船塢正在不斷擴建,正是用人之際,怎么就憑白的趕你走了?”趙桓疑惑的問道。
“草民是裝配工坊的一名裝配工匠,出事那天草民從吊籃里摔了下去,摔斷了手,需要休養三個月,才能上工。”
“草民休息了三個月一上工,就被船塢的吏官告知,草民被趕出船塢了。”劉崇看到是皇帝發問,聲音頓時小了幾分,非常清楚的說明白了來意。
趙桓卻敏銳的把握住了其中的關鍵點,問道:“你養傷這三個月,傷藥錢誰出的?”
劉崇疑惑的看著官家說道:“草民在船塢做工一年多了,錢不是很多,可是傷藥錢還是有的,當然是自掏腰包了,自己不小心還能怪得了誰?”
趙桓訝異的看了一眼趙英,問道:“朕記得當時在大同府的時候。王重陽要在大同煤田建煤山工坊,工傷就確定了下來,船塢負責吧?”
趙英從自己的寬大的袖子里翻動著,拿出一本厚重的札子,按著時間檢索,翻到了大同府附近時間線,說道:“當時契丹人是煤田的下礦的人,他們沒錢看病,所以就定了這個工傷的核定和看病的章程,后來李太宰還給了札子回復,專門擬定了相關的制度。”
“確有工傷此事。”
趙桓看著趙英手里的札子,疑惑的說道:“你這是什么?”
“我自己寫的,總結了下官家下的命令,方便官家想不起來的時候,查閱檢索。”趙英合上了厚重的札子。
趙桓點頭看著劉崇問道:“也就說,你并沒有拿到治病的錢,自掏了腰包,回到船塢就被人趕出去了。”
劉崇點了點頭,有些疑惑的說道:“還有這條嗎?草民認識的字不多,并不清楚。”
“羅禮!”趙桓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羅禮驚訝的看著劉崇,哆哆嗦嗦的指著劉崇憤怒的說道:“你血口噴人!臣專門安排人去宣揚官家的仁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劉崇狠狠的啐了一口,說道:“反正我沒聽說過這茬。”
“趙英去查一下。”趙桓看了看劉崇,再看了看羅禮,一時間也分不清誰的話是真的。
但是誰讓大宋船塢,有皇城司的察子們混在其中呢?
趙桓繼續參觀了一圈船塢,回到原地的時候,趙英已經原地待命,手里提溜著四肢耷拉著的人,眼看著是被趙英卸掉了四肢的關節。
“趙都知啊,你還跟朕說你力氣小,一個手提個人,跟玩一樣。”趙桓笑著問道:“這是什么人?有什么新進展嗎?”
趙英手一松,此人跟一灘爛泥一樣攤在了地上。
好家伙!這是化骨綿掌嗎?這么強?
“臣調動了皇城司的察子和縣尉,這件事差不多清楚了。”趙英一臉篤定的說道。
“羅禮派遣了這名吏官宣揚官家的仁政,此人刻意隱報少報了一些具體的條款。這樣一來就有了操作的空間,在賬目上,劉崇傷病三個月的俸祿和傷藥湯水費,都被這名吏官給自己克扣了。”
趙桓稍微品了品這頓操作,這家伙這信息差玩的六啊。
趙英繼續說道:“當然不僅僅是此人,吏官以及吏官下的十多名吏卒都有參與此事。一年多來,被坑騙的工匠有近七百人。整個船塢壓根就沒人知道還有工傷一說。”
羅禮面如土灰的癱軟在地上,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眼皮子底下,隱藏著這么一群骯臟的家伙。
“這名吏官不僅僅克扣傷病工匠的錢款,還惡意偽造這些工匠的點卯冊,來逼迫工匠就范。若是僅僅如此,臣就不會動他了。”趙英一臉遺憾的說道:“此人還不斷的向高麗、倭國的一些船坊船塢介紹我大宋的工匠。”
趙桓好奇的看著趙英,這個吏官這投機取巧玩的不僅僅是溜,還玩上了人口買賣這等把戲?
“說說,介紹到高麗和倭國,是怎么一回事嗎?”
趙英踢了踢旁邊的不成人形,如同中了化骨綿掌一樣的吏官,說道:“大宋船匠能造三千料、五千料大船,但是高麗和倭國船小,他們自己不知道怎么造,只好挖大宋船塢的墻角。”
“這名吏官和十幾個負責點卯和查崗之人,就專門利用自己手里的權力,偽造證據,逼迫工匠就范,提出賠償十三個月的薪資,并且安排新的去向,多數工匠就這么認了。”
“畢竟傷病幾個月不上工,沒錢心慌,自然就會趕往高麗和倭國做船匠。”
“這一年來一直沒出事,但是場子啊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出了個劉崇這么個人,就把這事暴露出來了。皇城司的察子們,早就搜集這事,準備通過風聞言事上奏。”
趙桓這才聽明白,這里吏官搞得是真的有一手,欺上瞞下,一手燈下黑,玩的出神入化。
他臉色十分嚴肅的問道:“趙英你再去打探下,那些到了倭國和高麗的船匠們,最后都怎么樣了?”
趙英可是知道大宋皇帝護犢子那個勁兒,趕忙說道:“官家,這事臣也打聽了,他們的日子過得極好。”
趙桓懷疑自己聽錯了,重復了一遍問道:“過的極好?”
趙英哭笑不得的說道:“大宋船匠在津口這船塢里,看不出來什么,可到了倭國和高麗,那可是金子都淘不到的寶貝疙瘩!”
“據說到倭國那幾個工匠頭子,還娶了崇德天皇的女兒為妻,出入都是仆從如云,日子好不愜意。”
趙桓這才放心,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不缺碗飯吃,尤其是這種高級工種。
在大宋可能看不出來,可是倭國連個千料大船都沒有。
自然會對這種遠渡重洋的工匠,看的視若珍寶。
眼下什么最賺錢?
遠洋貿易。
趙桓忽然想到深田恭子在津口這件事,倭國下了一盤好棋啊!
這背后沒什么孬主意,趙桓把自己的腦袋擰下來給平盛清踢!
疏忽大意,疏忽大意!
趙桓不斷的警醒自己,倭國現在很弱,表現的也很順服,讓趙桓對他們有點疏忽大意,忘記了那都是一群狼子野心的崽種!
“讓津口的皇城司察子,和退役軍卒組成的校尉動起來,從深田恭子查起來,他們絕對有問題!”趙桓非常確信,小聲叮囑這趙英。
趙英眼角帶著笑,說道:“臣從在津口見到深田恭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查她了。”
“干的不錯,改天自己從內帑給自己支一萬銀元,當成獎賞。”趙桓滿意的點了點頭。
趙英專門干這種陰搓搓的事,他的反應更快些,并不過分。
“官家,這個吏官臣以為沉海算了,僅通敵一罪就夠了。”范嵊無奈的說道。
他管的津口,結果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官家來了才出事。
趙桓點頭,沉海還真是便宜這個軟泥一樣的吏官了。
膽大妄為,以權謀私。
這其實沒什么,在趙桓帶頭搞仁政的大宋,頂多就是個五年流放,建設嶺南。
嶺南現在雖然還是有點窮鄉僻壤的味道,但也算是四季如春的地方,頂得住蚊子,也算不錯。
可是他后面給倭國和高麗輸送人才之事,就構成了通敵之罪。
“那群工匠能召回嗎?”趙桓異常頭大的問道。
趙英低頭小聲說道:“高麗那些倒無所謂官家,現在魏承恩在高麗做提督,官家不是說遼東拿下之后,高麗就郡縣嗎?召回不召回其實無所謂。”
“倭國那部分很麻煩。”
趙桓嗤笑的說道:“給倭國崇德王送個國書去,把人給我要回來。他倭國要是不長眼色,朕這定遠、木蘭舟第一個去的地方就就是倭國!反了他們了!”
趙英點頭,他知道要做什么了。
“羅禮,你知道這個吏官的事嗎?”趙桓看著這個老實巴交的羅禮,無奈的問道。
“臣不知情啊。”羅禮癱在地上,嗷的一聲,哭了起來。
這一嗓子把趙桓都哭懵了…
羅禮委屈,他為了皇帝巡視三天三夜沒合眼,收拾的船塢里里外外干干凈凈。
結果呢?
趙桓看向了趙英,趙英點了點頭說道:“羅禮是江南東路江寧府的羅家長子,羅家擅操練水師,從漢時候就時代經營船舶之事,總體來說,他應該看不上這不到百萬貫的營生。”
趙英拿出了本札子,翻了翻給官家看了看羅禮的資料。
趙桓打開趙英的札子,羅禮和陳沖的定位很相近,都是家里派出來博取官位前途的人。
錢,有的是。
當初淮南陳家往平州運糧,就是用的羅家的船。
“朕當初就給了陳子美糧款,運費沒算?”趙桓看到最后才發現,最后寫著羅家沒要運費,反而是將運費折成糧價,一并充當義糧送到了平州。
一千二百八十萬貫的運費。
而這個吏官一年來搞人口買賣才掙了一百多萬貫。
“別哭了,一個大男人嚶嚶婦人狀,說出去讓人笑話!”趙桓怒斥了一聲,相比較陳沖,羅禮的膽子小了點。
“羅禮罰俸一年,范嵊罰俸半年,監管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