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褚領命而去,趙桓的車架依然待在外圍看熱鬧。
趙桓很敏銳的看到了陳東和歐陽澈兩個人,他們倆鎮臂高呼、意氣風發的模樣,讓趙桓想到了自己當初年輕的歲月。
如果不是白時中、梁世成、張邦昌等人跑向了江南,趙桓其實對李邦彥也沒有多好的辦法。
現在汴京城的勢力只能說均等。
但誰讓太上皇趙佶復辟,朝中大臣跑到了江南的小朝廷呢。直接讓趙桓這個新帝的小圈子的實力一下子膨脹了許多。
一腔熱血其實沒有多少用,汴京城的百姓再憤怒,也不敢翻過不高的院墻將李邦彥打殺。
因為即使是梁世成已經逃跑了,但是李邦彥的府前依然圍著一圈披甲的大宋禁軍,手中到長矛鋒利無比的對準了群情激奮的汴京百姓,讓他們不能前行。
“去把那兩個穿長衫的人給朕喊過來。”趙桓對蔡攸說道。
蔡攸站在馬車旁,順著趙桓的手指方向,看到了陳東和歐陽澈兩個人。
因為兩人身著襕衫,襕衫以白細布為之,圓領大袖,下施橫襕為裳,腰間有襞積,是太學生或者州縣學子的著裝,和大宋百姓的襦襖有極大的區別。
陳東和歐陽澈看到是蔡攸,也都是為之一愣,直到看到了大宋皇家馬車大駕玉輅,停在不遠的地方,才知道是皇帝在召尋他們兩人。
“參見陛下。”陳東和歐陽澈來到了趙桓的車駕旁,施了一個禮說道。
趙桓擺擺手說道:“叫你們二人來沒別的事,就是以后但凡有此類的活動,必須報備給開封府尹報備。等待恩準后,再行事。”
歐陽澈臉色一變,怒目圓睜,而陳東拉住了歐陽澈,防止這個剛強的漢子做出什么過分的事來。
章惇一個興國安邦的大臣,之所以現在被當成奸臣對待,除了趙佶刻意抹黑以外,還有他對民間控制言論的行為,導致民眾對其觀感極差。
因言獲罪,也是因章惇而起。
元祐年間,章惇請求哲宗下詔,在各地探察百姓有謊言的人,按律論罪。
章惇立下賞格,凡是有告密者,皆有大賞,告密之風,日益興盛。
有個酒醉胡說的人,哲宗下詔免去死罪,章惇按律殺之。以至于民怨沸騰。
不管做了多少事,民眾覺得他是奸臣,他就是奸臣,趙佶順水推舟把章惇釘死在了奸臣的恥辱柱上。
現在新帝也要倒行逆施學那章惇控制民間議論嗎?
歐陽澈失望了。
趙桓懶得解釋,陳東顯然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
日頭越來越高,京師禁軍從丞相府門前散了去,親從官魚貫而入,準備進去抄家抓人。
趙桓覺得無趣,就離開了丞相府,乘坐輅車,準備回皇宮。
抄家這種戲碼,看一次還有趣,家仆肆意的貪墨著府中財貨,藏好在水缸或者密室,或者埋在地下。
以為等到風波過去,還能拿出來。
那可是太小瞧負責抄家的親從官了。掘地三尺也會把這家抄的干干凈凈。
車駕越來越遠,歐陽澈眼中的激憤也越來越明顯,憤怒的說道:“安能有此道理!陛下這是在袒護李邦彥,還是在袒護奸臣?蛇鼠一窩!”
陳東左右看了看,指著歐陽澈說道:“你呀你,說你什么好,也不看看著地方是什么地方!胡亂說話!隔墻有耳你可懂?”
“這大街上,有多少皇城司的察子?要不是陛下仁義無雙,不與你斤斤計較,你有九條命都不夠砍的!”
陳東故意這樣說,其實是說給察子聽。或者說,說給察子背后的皇帝聽。
“你想想看,開封府尹是誰?”陳東問道。
開封府尹?開封府尹不都是宗親掛名嗎?并不管事,都是開封少尹,主持汴京諸項事務。
等等…歐陽澈終于有了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開封府尹為正一品官員。知樞密院事或者說樞密使也就個正一品而已。一府之父母官,怎么混到正一品的品秩了呢?
因為開封府尹是官家親自擔任的!
向開封府尹報備,自然是向皇帝報備!
趙桓為什么會是開封府尹,這種閑散的不管事的官員,這是因為大宋的一個慣例,設有太子東宮,太子兼任開封府尹的話,就表明太子是儲君。
如果太子只是太子,而非開封府尹,那就表示太子不得帝王之心,想要換太子了!
這種制度,節省了太子、皇帝、大臣之間的猜忌,在皇權轉移的時候,代表了正統。
驢車皇帝趙廣義是開封府尹,乃是正統的繼承人。
即使如此,他還是干出燭影斧聲這種骯臟的事。
趙桓這個開封府尹其實也沒當幾天,這個正一品的官員,一直是由死掉的趙楷擔任,直到趙桓登基前一天,趙佶才把開封府尹的位子給了他。
歐陽澈乃是一介布衣,哪里懂這些彎彎繞繞?
“是我誤會陛下的意思了。陛下這是不愿意汴京城脫離自己的掌控呀!”歐陽澈感慨了一句說道。
陳東再次搖了搖頭,這個歐陽澈一腔熱血,就是腸子太直了一些,忠是忠誠,自己說起事的宋江梁山好漢是義軍,他站在皇帝的立場上,反駁自己方臘義軍是禍害。
腦子的彎兒,轉得慢了些。
他看歐陽澈還是沒明白皇帝為何如此行事,只好說道:“陛下袒護的不是貪官污吏,陛下也不是要袒護奸臣,恰恰相反,陛下是在袒護百姓,袒護我們這些意氣風發的書生啊!”
嗯?歐陽澈愣住了,這個限制自己言論自由的政策,為何卻是在保護自己?
陳東看到了歐陽澈眼中的迷茫,說道:“與李邦彥相比,你我的品秩誰高誰低?”
歐陽澈很討厭這樣說話彎彎繞繞的模樣,這群當官的、太學生都是這個調調。
他沒好氣的說道:“這不是廢話嗎?你是太學生,算是個從八品。他李邦彥乃是尚書左丞,正一品大員!你和他比,螞蟻撼樹。”
“那是禁軍手中的兵器鋒利,還是我們百姓這肉眼凡胎,有不滅金身,能抗的主禁軍手中刀斧?”陳東又問道一句。
“當然是禁軍刀斧鋒利。等一下,我好像懂了。”歐陽澈這才恍然大悟!
陳東點了點頭說道:“我們自發聚集行事,開封府也好,城防禁軍也行,都大有文章可做。尋釁滋事,聚眾非議朝堂大員,哪一個,都夠我們這群平頭百姓喝一壺了。”
“但是經過開封府尹官家,御批之后,性質大為不同。我們就是奉皇命辦事,開封府衙役,只能為我們開路;禁軍的刀斧,也只能收著;他們也只能干看著,做不了任何事。你說這陛下是向著我們,還是向著奸臣?”
“百姓勢微,這些奸佞之臣有很多種方法對付我們,但如果奉皇命而為,則大為不同。就是這個道理。”
“而且你以為李邦彥是咱們倆合力斗倒的嗎?”陳東的目光看著程褚的身影有些苦惱的說道。
歐陽澈看著程褚的身影,也是嘆氣,的確如此,這次李邦彥倒臺,說到底還是新帝瞅準了機會收拾掉了這個大奸臣。
看到這一幕,歐陽澈就意興闌珊,好像自己在金兵圍城中做的事,都是白做了一樣。
陳東卻不以為然,拍了拍歐陽澈的肩膀說道:“我們做的事,雖然微不足道。但是我們做了。這就夠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這一段很繞的話,歐陽澈聽得不是很懂,但是還是記住了。
趙桓吹著小曲回到了皇宮內,一轉頭走進了御醫院。
他今天開心的原因,并不是李邦彥伏法,抄家這種事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他開心的是沈從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
在現代護理理念的支持下,在這大宋做出了最好的護理之下,他肩膀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
已然沒有了生命危險了。
“陛下,勞煩陛下又來看臣了。臣受之有愧。”沈從看到趙桓的身影,行了個禮說道。
“不勞,不勞。讓朕來看看傷口。嗯,沒有膿包了,都是新肉。不要亂抓,防止二次受傷。再過段時間就好了。”趙桓看著傷口說道。
沈從眼神有些灰暗的說道:“傷到了右臂,怕是很長時間使不上勁兒了。”
“這有啥,使不上勁,就練左手刀唄!還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再說了,傷完全好了,這右手不一定會廢掉。別聽胡元那個御醫瞎咧咧,他懂什么?”趙桓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對胡元的治療手法非常失望。
胡元滿臉無奈的帶著藥物走進了房間內,自己世代行醫,怎么就是瞎咧咧了?不過自己也無從反駁,陛下的醫學手段,比自己有用,是毫無疑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