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遠遠地跟著顯,直到他們來到政務殿,婉兒在那個悶熱的大殿中點起了幽暗的燈。
顯一走進大殿就趴在案臺上哭了起來,他幸好還能哭出聲來。
他嘶吼著,他說那些不孝的子孫,他們的膽子怎么這么大,他們就沒聽說過這皇宮里的慘劇嗎?他們怎么能這樣…
婉兒站在遠遠的,燈光所照射不到的陰影中,在黑暗中遠遠地看著顯悲痛欲絕的樣子。
顯在猶豫,在痛苦,他拼命地捶打著自己的頭,很用力地打著自己。
直到這時,一直默默垂立于陰暗中的婉兒才走過去,抓住了顯的兩只手。
“殿下,這樣是無濟于事的。”
“那我該怎么辦?殺了他們?那我又成什么了?他們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骨肉!我怎么能親手殺了他們?我將枉為人父,我還會被后世咒罵…
婉兒,你告訴我,這樣觸犯了圣上究竟該定什么罪?死罪嗎?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出路了嗎。我們就不可以救救他們嗎?婉兒你說話啊!”
婉兒的沉默讓李顯更加地絕望和悲痛。
“是啊,當然是死罪,當初大哥二哥僅僅是不滿意她的為人,就被她給處死了,何況我的孩子們還指名道姓地罵了她…她哪里是他們的祖母啊,她是將他們性命握在手里的惡毒的人,他們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婉兒,求求你,你告訴我,真的就沒有一個能令圣上滿意,又能使他們免于殺身之禍的辦法嗎?你告訴我…”
“晚了?可是、可是重潤他才十八歲啊,這孩子從小就跟著我一塊顛沛流離,吃盡了苦頭,現在他才剛剛回來,他還什么都不懂…
還有蕙仙,她才剛剛懷孕,還有她的丈夫武延基,圣上她是不是瘋了?她竟然為了那張氏兄弟,就要讓這兩個家庭斷絕?她究竟想干什么?她是想把這天下都送給他們嗎?那她還要我回來干什么?我還不如繼續在那房陵,死了算了…”
“但是殿下必須活著。”
“婉兒,他們真的只有死了嗎?”
“殿下,哭是沒有用的,這是圣上要你做千古罪人。”
“她自己做了千古罪人還不夠,她還要拉著我陪她一起被萬世責罵!她這個瘋子!惡毒!卑鄙!”李顯嘶吼著,用他的吼叫來抒發他內心的怨恨。
“殿下,別說了,你必須做出選擇。”
“好,那你就去選擇吧。”
李顯說著,便一頭撞向案臺的桌角,等驚慌的婉兒拉住了他時,顯已經是血流滿面。
婉兒將李顯滿是鮮血的頭抱在懷中,說道,“殿下別這樣,婉兒理解殿下,婉兒也不忍心做出這個選擇,這是圣上要讓我們做這個罪人,婉兒知道這個滋味不好受。
婉兒也已經做了幾十年了,我一直覺得我的手上有著洗不掉的章懷太子賢的血…是圣上,是圣上要我這么做的,她想要我忠誠,現在她也要殿下你忠誠。(、域名(請記住_三<
圣上信任您,所以才把這生殺大權給了您,幾十年來,圣上就是因為有了這權力,才能一路過關斬將登上皇位的。
殿下不是也要繼承皇位嗎?那個向上攀登的石階上難免就會有親人的血,圣上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殿下是圣上的兒子,又怎么可能避免?”
“婉兒你不要說了!”顯瘋狂地掙脫了婉兒,“你已經如此殘忍了,可我的心還是肉長的,與其讓我親手殺了我的孩子,還不如讓我現在就死!就像二哥那樣,讓那個瘋子成為兇手,讓她永遭后世的唾罵!”
“沒有用的!”
婉兒突然變得無比冷酷,她看著李顯的眼神也仿佛由冰雪凝聚。
“沒有用的,既然李弘和李顯都已經成為了階梯,那么再多你一個又有什么不同?后世的罵名已經懸在那了,你死了又能為它增加多少份量?
何況即使你死了,也根本改變不了那些自以為是的孩子的結局,你救不了他們,過來,讓我幫你包扎好頭上的上,來吧,過來,讓婉兒幫殿下把臉上的血擦干凈,好嗎?”
顯竟然乖乖地走到了婉兒身邊,低聲無助地哭訴著。
第二天清晨,那份由婉兒起草的詔書果然被按時送到了女皇的寢殿。
但是,當婉兒在朝廷上宣讀那份詔命時,圣上確實是坐在她的龍椅上的。
她無動于衷,她或許正在昏睡,或許,她在享受著這個她真正想要的結果。
她的臉上甚至有了一絲看不出來的快意,她知道她不僅又一次殺了人,同時她還又一次折磨了人。
她就是帶著這樣殘忍的快意,用眼角斜看著那受盡了折磨的太子和婉兒。
她也用昏花的老眼看見了李顯頭上被包扎的傷口,她可能在想活該,這就是你教子無方的教訓。
女皇還很得意,因為她到底還是為她的張氏兄弟申冤報仇了,她根本就不在乎那幾個黃口小兒,她甚至都沒見過他們幾次,但張氏兄弟卻是和她朝夕相伴的。
對女皇來說,死個把兒孫不算什么,她要讓天下知道,她依然是大周的皇帝,她依然是至高無上的,是誰也碰不得的。
而她的那兩個寶貝,同樣也是誰也碰不得的。
婉兒低聲宣讀著那一份詔書,大殿里一片肅然,仿佛空氣也不再流動,滿朝文武都被震驚了,在沉默的寂靜之后,開始了一聲一聲的嘆息,而至一片唏噓,人群中甚至傳來了陣陣時隱時現的抽泣聲。
但是終究還是沒有任何人敢站出來,為挽救那幾個年輕的生命而同女皇一搏,孩子的父親都尚且無能為力,他們又能怎么樣?
無論大殿上怎樣的慨嘆惋惜,女皇都已經聽不見了,她已經耳聾眼花,并且時常被瞌睡帶走,她累了,她畢竟是為這個決定消耗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