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婉兒遭受黥刑之后,武曌便開始頻繁地造訪她的侄子武三思的家,這在當時的朝廷中,是一種非常高的禮遇了。
她每每前往武三思的宅邸,總會動用很多輛皇家的馬車,浩浩蕩蕩;她還會帶上很多的侍從,其中自然也有婉兒,當時的婉兒眉心總是留著一朵黑色的梅花妝,那是李隆基幫的她。
那時武三思正因為自己對女皇的奴顏婢膝,而換來了更加龐大的勢力。
武曌登基后,他先是成為夏官尚書,然后又累遷天官尚書,最后又成為梁王,成為了朝中真正炙手可熱的一個人物。
武曌如此器重武三思,除了他能“尊重”她的情人們以外,還有武三思在武氏子孫中相對杰出的才能。
當然,更重要的是女皇想做給滿朝文武看一看,誰對她好,她也就會對誰好。
武曌把婉兒帶到了武三思的家,那是在黥刑之后,婉兒和武三思的第一次私下碰面,因為那一朵梅花,丑陋的疤痕反而為她更添了幾分姿色。
梅花可以擋住丑陋,但絕對擋不住它里面的恨。
婉兒的目光直逼著武三思的眼睛,她看到這個正對他姑母滿臉堆笑,極盡巴結之勢的武三思突然收斂了他滿臉的虛假,就仿佛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這個男人被嚇壞了,被婉兒嚇壞了。
之后,婉兒安之若素,她不緊不慢地跟隨著女皇,直到女皇說累了,緩緩走進武三思專門為她布置的,可以供女皇休息的殿堂。
這是女皇每次前來都會來休息的房間,在這里,都是武三思為他的姑母精心挑選的美少年,他們是專門用來伺候女皇帝的。
然后婉兒就在外面的長廊的護欄上坐著等待著,耳邊吹過夜晚的風,她獨自坐在這里,抬頭望著漆黑的夜幕,無所思也無所想,對耳邊各種男女銀穢的絲竹管樂之聲無動于衷。
她感覺自己大概對萬物都能無動于衷了,這世間唯有一件能讓她感興趣的事,那就是成為皇帝。
她的命只能握在她自己的手里,她要成為皇帝,這是她無比堅定的信念。
但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要做起來很難,非常的難。
至少婉兒到現在為止,都還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去做,這是一個她從未想過也從未做過的事情,一時之間她沒有了頭緒。
就在婉兒獨自沉思的時候,在那一片寧靜的黑暗中,遠遠地便有一個人影順著走廊走來。
冤家路窄,哪怕隔得很遠,婉兒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走來的人影就是武三思,那個差點置她于死地的人。
心中的怒火突然就燒了起來,她對這個只會仰女皇鼻息的人已經深惡痛絕,恨之入骨,從她被黥面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想要如何復仇了。
但還不是時候,現在還不是時候…婉兒隱忍著,在武三思向她走來的時候,婉兒繼續保持著她的平靜。
漸漸地,她也逐漸學會了江曉身上的那種有些扭曲的淡然:將壓抑的怒火,轉化為殺人的動力,而不是毫無用處地宣泄出來。
匆匆趕來的武三思是來探望他的姑母的,他唯恐姑母在他的家中會有什么不舒適。
自從薛懷義失寵以后,他就十分厚顏無恥地為女皇設置了這樣一個場所,來迎合女皇有些變態的性.趣,那里面的美少年,足夠給女皇帶來數不盡......
武三思憂心忡忡,因為他無法進入那個他設置的殿堂里,于是他也就無法知道那些人是否伺候好了他的姑母。
所以他只能是守在門的外面,女皇在里面待多久,他就在外面守多久,那認真的模樣,就像是在做一件朝廷的要事。
“武大人何苦在此費心呢?有婉兒在這伺候就行了,大人還是請回吧。”
婉兒的身影如游魂般出現在武三思的面前,僅僅頃刻之間,武三思渾身一震,他又一次被嚇壞了,抱住腦袋,轉身就跑,但是卻被婉兒伸手拉住了。
“武大人,奴婢真的有這么可怕嗎?”婉兒婉轉而低沉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武三思逐漸平靜了下來,雖然他的身體還在抖,嘴中不停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婉兒,我真的沒想到,你竟然會…”
“我會怎么樣?這一切難道不是大人你的功績嗎?”
“不,不婉兒,我本來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很了解圣上嗎?”婉兒步步逼近,她在瘋狂地摧毀著這個男人的內心。
“不,我并不了解圣上,圣上她剛剛才注意到我,我是犧牲了我的人格和尊嚴才引起圣上注意的…”
被無論是身高還是體格都比不上自己的婉兒逼近,武三思恐慌地后退著,解釋著。
“對不起婉兒…我也讀過書,我也知道人要有氣節有骨氣,要活得堂堂正正的,而不是像一條狗一樣搖尾乞憐,但我沒有辦法,我沒有其他的辦法引起圣上的注意,所以我只能這么低三下四的。
我知道這宮里誰都瞧不起我,就連你也瞧不起我,但我也是有決心有抱負的,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像你那樣飛黃騰達,從此不離圣上左右。
我曾經發誓要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全都跪在我的腳下像我乞求,我甚至還想過,想像那些李家的皇子那樣贏得你的心,可是你多少年來從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次。”
武三思的話讓婉兒愣了一愣,她想不到這個男人竟然還有過這些想法。
“所以我想,與其就這樣屈辱地活著,還不如用奴顏婢膝在圣上那里換回尊嚴,我這樣做并且成功了,可是我才剛剛得到了圣上的歡心,婉兒你就來踐踏我。
我受不了你鄙視的目光,受不了你那一記高傲的耳光,更受不了你不動聲色地就將薛懷義送上了黃泉。
我真的害怕你,你做的這一切就像是插入心臟的劍一樣可怕,你讓我看到了我的多么卑鄙和可憐,也讓我明白了我的處境有多么危險。
那時我才明白,單單有圣上的欣賞是不作數的,倘若你不喜歡,薛懷義的下場或許就是我的明天。
這就是我為什么要和你斗,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所以我害怕,我想與其等死,還不如就這么拼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