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前院,江曉一眼就看見了背對著她的張遼。
這次的張遼穿著一身普普通通的布衣,身上多了一分儒雅,少了一分戰場上的殺伐之氣。
若是不知道的人,恐怕還會以為他是哪家的鄰家大叔吧?
此刻的他背對著江曉,雙手負于身后,正抬頭看著院子里那棵七米高的大樹。
這棵樹應該是這座府邸以前的主人所種,枝繁葉茂,七米的高度恐怕沒有個十幾二十年也長不出來。
“有些時候,我真的覺得或許樹,才是這世間最真摯的東西。”
似乎是已經知道江曉就在身后,張遼沒有轉身,目光仍然停留在樹身上,緩緩開口。
“它和人不一樣,無論再過幾十年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無非就是枝干更壯一些,葉子更多一些,可人不同…”
“人是會變的,幾十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張遼轉過身,看著身后的江曉,“之前的事,我聽曹性和我說了。”
他的臉上有一些皺紋,兩鬢也多出了一些白發。
江曉這時才突然察覺到,他們似乎已經認識很久了。
不知不覺,有二十多年了。
她記憶中那個年輕的張遼,身上也無法挽回地顯露出了一絲蒼老。
“放心,我還沒老。”
或許是捕捉到了她眼中的哀傷,張遼微微笑了笑。
“反倒是你,小郭,二十年來一點都沒變。”
說著,張遼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搖了搖頭,“其實還是變了很多…”
“我知道…”江曉想了很久,終究還是只說出了這一句話。
“唉…”張遼嘆了口氣,想說什么,最終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轉身離開,他的背影有著一絲絲的佝僂,那是時間壓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
江曉目送著他離開,獨自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突然低頭笑了笑。
她轉身來到廚房,讓正在洗菜的甄宓愣了一下。
“奉孝,你怎么來了?”
“我來幫你。”
“那行,趕緊的。”甄宓往旁邊給江曉挪了個空位,語氣沒有絲毫客氣,就連客套都沒有。
江曉微微一笑,挽起衣袖站到了甄宓身旁。
“我想問你個問題。”
“說。”甄宓隨口應道。
“如果我是女人,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歡我嗎?”江曉裝作不在意地問道。
“嗯…”甄宓放下手中的白菜葉,手腕靠在盆沿,抬頭仔細想了想。
仿佛過了很久,直到江曉逐漸開始心慌,她才終于開口道:“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江曉聞言,內心平靜了下來,嘴角微微揚起。
“那如果我是個惡人,你也還會喜歡?”
“這個嘛…”甄宓皺了皺眉,很嚴肅地想了想這個問題。
“善惡兩面,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都不可能只有其中的一種。
當你面對光明的時候,黑暗就在你的身后;當你面對黑暗的時候,光明同樣也在身后。
奉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了黑暗里,那千萬不要忘記,只要轉個身就行了。”
甄宓的話音落下,周圍的空氣突然安靜了,耳邊只剩下兩雙手在水中攪動的聲響。
“謝謝你…”
“只有這一句?”甄宓似乎很不高興。
江曉思考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記憶中的一句土味情話,“遇見你,用盡了我一生的運氣。”
“所以你的意思是自從遇見我,你就開始倒霉了?”甄宓仍然不打算放過江曉。
“不是…”江曉絞盡腦汁,開口說道:“我是想說,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運氣。”
“哼,行了,還天下名士呢,越說越離譜…”甄宓似乎很受用,不過嘴上卻仍然很硬。
“大材小用,名士又不是拿來給你說情話的…”江曉忍不住小聲嘟囔了兩句。
“你說什么?!姓郭的!”甄宓一把將手中的白菜葉丟回水里,轉頭怒視著江曉。
“沒什么,我就是說你漂亮…”
“這還差不多…”
呵,女人。
在鄴城的日子十分平淡,曹操似乎已經忘記了甄宓這個人的存在,在迅速清理了殘留在鄴城的袁家勢力之后,就不斷地領兵四處征伐袁紹的那幾個兒子。
甄宓一直住在江曉這里,除了曹丕和曹植經常性的會來串門以外,兩人過得倒還是十分舒服。
建安十年,曹操攻滅袁譚,青州平定。
建安十一年,曹操攻滅高干,并州平定。
建安十二年,曹操攻滅袁熙,幽州平定,袁尚、袁熙二人逃往塞北烏丸,為徹底平定烏丸異族,曹操決定親率大軍遠征烏桓,軍師祭酒郭嘉隨行。
五月,曹軍抵達無終,以數千輕騎,從一條斷絕已久的小路進軍,登徐無山,出盧龍塞,大軍輾轉五百余里,直逼柳城。
秋雨綿綿,泥濘的山道上一支疲倦的軍隊正在樹林里休息。
“曹公,士兵們都快撐不住了,要不還是退兵吧…”
“是啊曹公,再這么走下去,就算真到了柳城,士兵們恐怕也沒力氣打仗了…”
“就退兵吧曹公,我們回去再從長計議也好…”
簡易的營帳內,幾個將領正在苦口勸說著曹操。
這次遠征烏桓,他們遇到的問題實在太多了,正值雨季阻攔了原本的行軍路線不說,新選的這條小路更是難走到了極致!
這哪是一條路啊,就是不停地翻山翻山再翻山!
行軍如此艱難,士兵們早已怨聲載道,若再走下去…
張遼和郝萌靜立一旁默不作聲,這次遠征他們也隨行,不過大軍的進退并不歸他們管。
其他將領們還在苦勸,曹操也在沉思,他將目光放到了一旁閉目養神的江曉身上。
兩個多月的急行軍,并沒有讓她看起來有多狼狽。
“奉孝,你怎么看?”
江曉緩緩睜眼,抬頭看了一眼那幾位眼巴巴的將領,冷冰冰地說道。
“千里奔襲,需出其不意,下令全軍,帶足一個月的干糧,丟棄軸重,全速前進。”
“郭、姓郭的你…”那幾位將領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著江曉。
“士兵們都已經累成這樣了,你竟然還…”
“我一文人都走得了,他們為何走不了?”江曉從草席上站起身,對曹操微微拱手。
“如今大軍已行至半路,古往今來,又可曾有過半路而退之說?犧牲在所難免,此刻我軍若一鼓作氣,直逼柳城,定能畢功于一役!還請曹公立即下令!”
一旁的張遼見狀,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