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沈家一片慘容,書生虛弱無力的坐在庭院內,顫著手端起茶杯,艱難的往嘴邊湊。
婦人偏過頭去,低聲哭泣,實在不忍見兒子這般模樣,奈何身體一如不如一日,已然瘦成柴骨。
“夫人,少爺…”
忽地,管家慌亂中帶著激動,舉著一封信跑進來,遠遠的就喊:“褚家來信了。”
眾人一愣,書生手中茶杯跌落,濺起一片水花,顫巍著站起身,伸手去接:“快,快拿于我看。”
管家立即上前遞過,書生拆開書信,片刻后身子一顫,呼吸急促,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看著婦人:“娘,她,她答應了。”
“誰答應了,答應了什么?”
“褚小姐,褚小姐答應我的求婚了。”
書生欣喜如狂,身子宛若一下子好轉,面色漲紅,往前走幾步,就要出去的樣子,卻被易凡一個手起刀落,打在后頸處,眼皮一番暈了過去。
婦人大驚失色,站起身看著易凡:“先生,你這是何意。”
易凡吃力的把書生托住,沒好氣的道:“大虛之體,最忌大喜大悲,情緒大起大落之下,不死都難。”
說罷,對著呆滯的管家喝罵:“還不把你家少爺攙扶到房里去。”
回過神的管家,慌忙的接過書生,和兩個丫鬟一起攙扶著書生回房。
易凡撿起落在地上的信紙,看了眼,忽地笑道:“這褚家,怎就突然轉意了呢?”
上面字跡不多,大抵意思是,褚老爺有請沈家夫人,去商議兩家結親之事。
把信件遞給婦人,道:“此時不宜遲,你且去準備吧。”
婦人看過信件后,激動的扶著丫鬟手臂,雙眼微紅,嘴唇微顫:“好,好好,吾兒有救了。”
褚家,褚小姐閨房,褚老爺和褚夫人都在,褚小姐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癡癡發呆。
褚老爺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菲兒,你可想清楚?”
褚夫人也急急道:“對啊,兒女,你可要想清楚,這一旦同意,就回絕不了的。”
三日前,褚小姐從城隍廟回來,就尋了褚老爺,稟明心意,愿意嫁與沈默。
褚老爺震怒,而褚小姐苦苦相求,甚至以絕食要挾,最后無法,只好勉強同意。
褚小姐幽幽的道:“爹,娘,你們不必再勸了,女兒已經想明白了,沈公子真誠相待,三次求親,這般誠意,比之那些不明真心之輩,何等珍貴。”
“可,可他不過是商賈之后,你嫁過去,豈不是降低身份,這日后過活,少不得苦吃啊。”
褚夫人還想再勸。
褚小姐搖搖頭,輕咬嘴唇道:“娘,這般世道,嫁給一官宦子弟,女兒難道真的幸福么?”
褚夫人愕然,為之嘆氣。
褚老爺閉眼沉思,片刻后微微點頭;“既然你心意已絕,為父也不再勸你,只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就是。”
褚小姐驚喜,轉過身,怔怔的看著褚老爺:“爹,您答應了?”
褚老爺無奈的嘆氣:“我就你一個女兒,本想給你找個好人家,但你偏偏相中了那窮酸書生。”
頓了頓:“杭州城里本就傳遍了你們之間的事跡,如若你不愿,為父哪怕舍了這張老臉,也不會逼迫與你,但你既然自己愿意,那我也不再阻止。”
褚小姐激動的跪地,道:“謝爹爹成全。”
婦人帶著禮品,親自上褚家,褚夫人在門前迎,一番客套,就進了客廳。
褚老爺在客廳里吃茶,面色冷淡,見了婦人也只是點點頭。
婦人見了禮,訕訕坐下,一時間沉默。
半響,褚夫人看了眼褚老爺,笑著對婦人道:“沈家嫂子,今日請你來,卻是要商議小女和你家公子的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婦人趕緊站起身,道:“吾兒能娶褚小姐,自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褚夫人微微點頭,笑道:“沈家嫂子不必客氣,今日請你來,一來是確定兩家人的一些事,二來是定個日子,讓他們早早成親。”
“自然,自然。”
忽地,褚老爺放下茶杯,道:“聽說沈默病了?”
婦人面色一滯,強笑道:“吾兒身體安康,前些日子不過是傷了些風寒,不算大礙,已然調養好了。”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見婦人不點破,倒是免了兩家人尷尬。
褚老爺微微點頭:“嗯,既然如此,那就選個黃道吉日,早早成婚吧。”
婦人一喜:“多謝親家。”
書生悠悠醒來,看著帳篷頂部,猛然回過神:“褚小姐,褚小姐同意了。”
卻被一只小手,按了下去:“都知道同意了,別激動了,再激動你死了,那褚小姐不就成了寡婦了?”
旋即‘呸’的一聲,笑道:“不對,門都沒過,寡婦成不了,但絕對便宜其他人了。”
書生按捺心中激動,滿是感激的看著易凡:“謝先生成全。”
易凡瞥了他一眼,道:“倒是沒想到你小子還有兩把刷子,居然能讓褚小姐轉意,前幾日去城隍廟,你對褚小姐說了什么?”
書生撓了撓頭,訕訕一笑:“我,我沒說什么,就遠遠的看了一眼?”
易凡‘噗嗤’一笑,不屑道:“你一眼就這么神奇?”
書生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傻傻發笑,忽地身子一震,驚惶道:“我睡了多久,褚小姐還等著我去求親呢。”
易凡翻了翻眼皮,沒好氣道:“你歇著吧,你娘已經去了,就你這病懨懨的過去,人沒見到,就死在半路了,而且誰家爹娘,愿意把自家女兒嫁與一個半口氣的人?”
聞言,書生面色一白,吶吶的道:“那我,那我豈不是害了褚小姐?”
易凡實在忍受不了這家伙的性子,一巴掌拍在他額頭道:“放心,只要褚小姐嫁給你,你就死不了。”
書生這才顏開歡笑,又是一副癡呆。
易凡懶得再理,自個尋了個舒適地方,躺在外面曬著太陽,手里提著一壺好酒,凳子上擺上小吃,日子過得舒服。
半月后,杭州城里家喻戶曉,傳遍了沈呆子和褚小姐成親的消息。
鳳求凰,大抵是民間最愛的故事,更何況是才子佳人?
書生為了佳人,甘愿剁去手指,以不孝而求美人,褚小姐深居庭院,以信傳情,如此可歌可泣的故事,被人改編成評書等,倒是流傳很遠。
當然,他們是不知道,如若沒有易凡,這門親事,是不可能成功的,只會留下一場悲劇收場。
炮仗響起,沈家燈籠掛滿,門前張貼喜字,又在幾個城門處大開粥棚,施舍流民,一時間好似整個杭州城,都在喜意之中。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
歌管樓臺聲細細,秋千院落夜沉沉。
人去院空,昨日一場喜事,今日也有余味,空氣里流轉著不去的酒香,訴說著昨夜的盛況。
一對新人拜見婆婆,易凡坐在主位,坦然接受著兩人的叩拜,卻兩手空空,只笑道:“千日苦求,今日得愿,有情人終成眷屬,你等要攜手白老,莫要辜負了長輩們的期盼。”
書生再次叩拜:“多謝先生。”
待拜過婦人,新媳婦送上茶,婦人喝了一口,拿起桌上的玉手鐲,親自給褚小姐戴上,滿目慈祥的捏著褚小姐手:“以后吾兒,就交給你了。”
褚小姐嬌羞:“婆婆。”
婦人開懷大笑,書生也不介意,癡癡發笑。
夜晚,書生房內突然傳出驚叫,接著褚小姐穿戴不整的跑了出來,對聞聲而來的易凡和婦人驚惶道:“娘,沈郎他,他…”
易凡眉頭一皺,立即進房,就見書生滿面金黃的躺在床上,已然沒了聲息。
上前用手探了探額頭,在脖子上輕輕一觸,略有體溫的脖子,已然沒了脈搏。
死了?
婦人進來,淚珠一落,眼皮一番,癱在地上哽咽幾下,居然也暈了過去。
褚小姐面色慘白,手無足措的扶著婦人:“娘…”
如此,好端端的大喜事,頃刻間就成了喪事,讓人噓噓,又是一番熱鬧。
有感嘆的,有看好戲的,也有嘲諷的,更多得是不嫌事大的。
一時間,流言四起,說什么的都有,倒是讓易凡見識到了,什么叫人心。
幾日后,紅色的喜帖,改成了白色的大喪,沈家門庭一片冷落,路過的人探了探腦袋,又轉著眼睛離去。
一處酒樓,世家子弟相聚,知府侄子坐中,左右好友陪伴,又有歌姬拿捏,理應高興,但氣氛卻不熱烈。
“嚴兄,聽說那娶褚小姐的姓沈的,死了。”
“死了?”
知府侄子一愣,喃喃的道:“難不成那小娘皮這般厲害?”
旋即慶幸:“還好老子沒有把姓褚的小娘皮娶回來,不然死的不就死老子了?”
“嚴兄貴人自有天佑,是那小娘皮命不好,得不到嚴兄你寵幸啊。”
頓時間,氣氛熱烈起來,知府侄子吐了口氣:“害的老子這幾天不高興,這姓沈的,死了也好,倒是出了老子這口惡氣。”
他也沒想到,不過左右涉及,故意敗壞褚小姐名聲的勾當,居然成全了沈默。
這讓他如何能痛快?
現在沈默死了,自然心結頓去,吃嘛嘛香,連手也勁道到了不些,惹的歌姬嬌嗔。
一人眼睛一轉,低聲道:“嚴兄,你可聽說了,最近咱們杭州城,卻有一位,比褚小姐那小娘皮,更美的美人?”
知府侄子手一頓,眼睛大亮道:“哦?卻有此事,你快快說來,是哪家小姐?”
那人神秘一笑,把酒杯放下,故作姿態的道:“卻不是哪戶人家的小姐,而是城南一小郎中的妻子,那模樣,哪怕石頭都得心動。”
“果真有這么漂亮?”
“嚴兄不信,去一看便知。”
那人咳嗽一聲道,怪笑道:“這美人,可不像姓褚的小娘皮,她家那位,不過是一小小郎中,用些手段,還不是唾手可得,美人可抱?”
眾人大笑,紛說著自己的聽聞,惹得知府侄子,心思難耐,恨不得立即過去。
沈家大廳內,一副棺材高高擺放,離間躺著書生,褚小姐穿戴麻衣,面目憔悴,眼睛紅腫的低頭凝泣。
婦人雙目無神,只呆呆的癱坐在地上,一時間除了褚小姐低聲的哭泣,死寂一片。
易凡站在廳外,眉頭緊鎖,喃喃的道:“不對,不對,這小子魂魄不見了。”
不錯,案子以往經驗,人死魂魄由散,但也能尋到蹤跡,但這書生的魂魄,不但不見,連一點痕跡也不見,留下一張空空如也的軀殼。
到底怎么回事,哪里出錯了?
百思不得其解,只提著酒壺,獨自回到自己房中,苦苦思索其中遺漏。
手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