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點,會議室。
設施非常簡陋,前面擺著幾張桌子就算講臺,下面一溜大板凳,沒座兒的還得貼墻站著。
二十幾個演員,幾乎都是小姑娘,許非和陳小旭坐在中間,不時四處觀望,有臉熟的,有臉生的,一個個稚嫩的很。
“哎,你看那個。”
他捅了捅妹子,道:“那人多好看。”
“嗯?”
陳小旭抻抻脖子,瞄到斜前方的一個姑娘,五官鮮明,天生的丹鳳眼,臉蛋圓潤大氣,透著一股極自然的飛揚和性感,完全區別于這個時代的氣質。
打扮也很時髦,翹著腿坐在那邊,無論誰看,一眼就能在人堆里找到。
“她好漂亮啊!”
陳小旭盯著人家不放,喃喃道:“漂亮又特別,鶴立雞群呢。”
“別這么說,雞也是很美的。”
許非為雞抱不平,低聲閑聊了幾句,就見一行人走進來,為首的正是王扶霖和任大惠。
一個是導演,一個是制片主任,為劇組的兩大核心。他們在前方坐定,見人差不多了,王扶霖清清嗓子,盡量抬高音量,因為沒有麥克風。
“好了,靜一靜,我們開個小會。我就不自我介紹了,之前都見過,我就說說紅樓夢的籌備情況。畢竟這項工作,既是我們的任務,也是你們的使命,你們應該有所了解。
紅樓夢這部劇,有名有姓的角色一百五十多個,我們挑選了六十多位演員,來出演主要角色。有些還沒趕過來,有些還在跟單位或家里溝通,但大抵是差不多的。
其實說是演員,有些夸大了。你們都是我一個個篩出來的,知根知底,絕大部分沒有影視表演經驗,甚至從事完全不相干的工作。但不要緊,我們開學習班的目的,就是彌補這一點。
學習班初步預計是三個月,可能還會有第二期。那么在這三個月里,大家的主要任務就是學習。我提幾點硬性要求,首先,一定要將原著熟讀。其次,在熟讀的基礎上有自己的理解,最后再融入到角色當中。
紅樓夢是名著,如果我們連原著都沒有熟讀,那何談藝術表現呢?
我們會請一些專家學者,來給大家講課。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千萬要珍惜機會,別辜負了他們的苦心。
我先說一點,現在沒有定角色,包括我們也沒定。最后的結果,到底誰能飾演誰,都要看你們自己的表現。
至于拍攝時間,我們預定在下半年,大部分外景地已經選好了。為了支持我們工作,相關領導還在南菜園批了塊地,準備建造一座大觀園,現在已經動工了。
甚至連冀省的一個縣城,也主動聯系我們,要出錢出力建造一條寧榮街…”
王扶霖說這些的意思,是鼓舞大家士氣,全國人民都在關注著,支持著。不過聽到許非耳朵里,就變得很微妙了。
尤其那個不可言明的縣城,哎呀真是熱血沸騰!!!
而王扶霖講完,任大惠又接過話題,道:“王導演負責藝術方面的事情,我負責劇組和生活方面。所以你們在藝術上有問題,找王導演,在生活上有問題,來找我。
那我就說說學習班的日程安排,大家都聽好了。”
刷刷刷!
話音剛落,底下人紛紛翻開小本子,許非也摸出一個筆記本準備記錄。
“從明天開始,早上六點半起床,起床之后不用洗漱,由老師帶著去晨跑。晨跑之后到園子里練功,拉筋,學形體,然后洗漱吃早飯。
上午的安排,是聽專家講課,不過現在人不齊,等人齊了再說。下午的安排,你們自行排練小品,就是你們想演哪個角色,就選個片段出來,自己找搭檔,自己設計。不懂的也別擔心,我們有幾位輔導老師…”
說著,他一一介紹,“這位是李頡老師(賈赦),這位是李婷老師(賈母),還有夏明輝(邢夫人)和王貴娥(尤氏)老師。有不懂的一定要問,別自己憋著。”
幾個老師也站起來鞠躬示意,其中李婷最長,已經63歲了。
隨即,任大惠又介紹了幾位重要人物,包括編劇周領,攝像李堯宗,化妝楊澍云,服裝史巖芹,作曲王利平…
沒錯,紅樓夢辦培訓班,連化妝、服裝、作曲都跟著學習,三十年后你敢想???
“晚上的安排,是學習琴棋書畫。因為大觀園里的小姐丫頭,很多都是出口成章,學問不俗。我們一點不懂也不對,起碼能寫好幾個字,彈對幾個音。
再說說生活上的,我們每天管三頓飯,沒有補貼,每周日放一天假,可以進市區逛逛,但晚上一定要回來,不許在外過夜。有特殊情況的,一定要請假。”
為啥放一天假呢?因為現在還是單休,1995年才實行的雙休。
“等最后角色都定了,確認你能進組拍戲了,我們還會簽份合同,包括床板費啊,伙食補助啊,拍戲酬勞等等…”
這話一出來,引起不小的騷動,很多姑娘面帶驚喜。
因為有些人來之前,還以為這是項國家任務,自己就是來義務勞動的,結果沒想到還給酬勞!
許非撓撓頭,印象里好像賈寶玉是最多的,每集八十塊,拍完拿了兩千塊錢。黛玉是六十塊,小角色就是二三十。
前面任大惠說完,王扶霖又道:
“我補充一點,我們大概要經過三輪篩選,怎么樣的形式呢?
你們平時不是排小品么,每過一個月,我們都要給你們錄像,錄的就是小品。然后我們和顧問組商討,再決定哪個合適。
這三輪篩選,就像闖三關,大家要有心理準備。你們年齡都差不多,盡快熟悉起來,其實這里就像一所大學,大家都是同伴,平時也多多包容…”
王扶霖性格比較溫軟,嘮嘮叨叨的叮囑每一個事項,好半天才宣布散會。
可能是認床的緣故,許非睡的非常不好,滾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好像也沒過多久,就被一陣刺耳的哨聲驚醒。
“咻!”
“咻!”
他渾身一激靈,只覺得難受,意識還跟不上身體的反應,“咋回事?靈氣又復蘇了?”
緩了兩分鐘,才曉得是早晨吹哨,要集合了。他連忙穿衣,匆匆抹了把臉,等跑下樓時,大家已基本就位。
精神狀態都不咋樣,估摸是緊張又興奮。
“你洗漱了么?”陳小旭悄聲問。
“就抹了把臉。”
“沒刷牙?”
“沒。”
“去,別挨我。”
她推了那貨一把,隨即又道:“我六點就起來了,你怎么這么懶?”
“我認床啊…”
“許非,陳小旭,別聊天了!”
任大惠親自帶隊,制止了這種不正當作風行為,“人都到齊了,大家排成兩隊,跟著我走。”
說著,他和幾個形體老師慢跑帶路,眾人跟在后面,出招待所大院,再過道圓形門,就到了圓明園里頭。
圓明園這會兒非常荒涼,只有樹和甬路,還有個干湖,誰都可以進。在今年9月份,政府才決定大力建設,整修福海,蓄水放船,挖湖補山等等。
直到1988年6月29日,它才正式變成景點,重新售票開放。
大伙先繞著湖跑圈,第一圈,沒問題,第二圈,也還湊合,第三圈時,陳小旭不干了。
“哎,我去躲躲,等練功了你再叫我。”
她最煩的就是體育運動,瞄了眼任大惠,就要半途潛逃,結果剛一邁步,就被許非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
“給我好好跑步。”
“我不想跑。”
“不想跑也得跑,你身體這么差勁,就得多鍛煉。”
“你!”
陳小旭咬著嘴唇,死活掙脫不開,周圍的小伙伴都在驚奇吃瓜。她不想拉拉扯扯的,只得妥協,“你放開,我跑就是了。”
許非這才松了手,跑了五六圈之后,任大惠停了下來,在湖岸上列成幾隊,形體老師開始教課。壓腿拉筋,學操學步,都從戲曲身段里簡化而成,如何走路,如何抬頭,如何看人等等…
姑娘們多是藝術劇團的,有基礎,上手極快。許非就困難了,老胳膊老腿,硬得跟鋼鐵俠似的。
練完功,吃了一頓難以下咽的早飯,上午沒課,暫時自由活動。
這第二天,又有不少人來報到。陳小旭多了個室友,名字特別棒,叫東方文櫻。她跟胡則紅同歲,在江城兒童劇院,跟李堯宗是情侶。
當初王扶霖找李堯宗當攝像,人家不干,說進組拍三年,耽誤我婚姻大事。王扶霖就給開綠燈,說你把對象也找進來,你倆拍完就可以結婚。
李堯宗這才同意——不過后來離婚了。
許非的房間也被分配出去,多了兩位室友,面孔都挺熟。
一個叫侯昌榮,一個叫孫十萬。
(角色建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