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坤德宮出來之后,已經是下午臨近傍晚時分,李信猶豫了一下,還是重新回到了未央宮里。
這個關口,他還是在皇宮里比較合適,如果他置身事外,那么將來就有可能事事被動,而且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到未央宮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幾位宰輔仍舊是寸步不離,在未央宮里沒有出去過,太子殿下跪在天子靈前,依舊在燒著紙錢。
李信邁步走到了太子面前,跪在了太子對面的蒲團上,輕聲道:“殿下在這里跪了一天一夜了罷?”
按照大晉的規矩,天子崩逝,身為皇子是要在靈前守靈三日的,也就是說太子要在這里跪三天,然后在天子靈前即皇帝位。
太康天子雖然有時候有些刻薄,但是對待自己兒子還是很不錯的,因此天子死了,太子也很是傷心,此時他兩只眼睛都腫了,聞言抬頭看了一眼李信,低頭道:“老師,這是弟子應當的。”
李信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該你跪在這里,但是也不能跪在這里三天罷?總要去吃個飯才是。”
說著,李信看向在附近伺候的蕭正,開口問道:“蕭公公,可有準備飯食?”
“有的。”
蕭正立刻低頭:“偏殿里,已經準備好了米粥,肉湯之類,可以暖暖身子。”
李信扭頭看了一眼天子的靈位,然后沉聲道:“那我帶太子殿下去吃點東西,再回來,應該沒有違背了規矩罷?”
其實這個跪三天的規矩,沒有哪個能真正做到,十年前壬辰宮變之后,當時的太康天子按規矩也是要跪三天,但是也只是在人前跪,只要宮里沒有外臣,他就會找地方休息。
也就太子殿下這么實誠,硬生生的跪了一天一夜了。
蕭正作為內廷的太監,自然知道這個,他連忙開口:“回侯爺,合規矩的。”
李信點了點頭,從蒲團上站了起來,然后走到太子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
太子殿下面色猶豫。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不遠處的皇后娘娘,一臉緊張的看著自己。
太子殿下咬了咬牙,伸手牽住了李信伸過來的手,勉強站了起來。
而一直看著太子這邊情況的皇后娘娘,見狀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太子跪了這么久,兩只腿早已經麻了,剛一站起來,就差點直接跌倒在地上,好在李信的胳膊力氣很大,直接把他給扶了起來,然后攙扶著這位太子殿下,朝著偏殿走去。
于是,當朝的太子太保,禁軍右營將軍,兵部尚書李長安,就這么堂而皇之的攙扶著太子殿下,越過未央宮天子寢殿里的朝堂重臣,慢慢朝著偏殿走去。
此時的太子殿下,因為身子瘦弱而且跪了很長時間了原因,臉色有些發白,看起來很是虛弱。
而身著一品朝服的李信,雖然披著白麻衣,但是大袖飄飄,頭戴玉冠,舉手投足之間,氣度儼然。
這一幕,被文武百官看在了眼里。
于是,不少人暗中的一些小心思,就這么破滅了。
本來,因為太子的母族出身小家族,所以他雖然是嫡長子,但是這里面還有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間,比如說太子登基一兩年突然病故,或者說太子德行不夠,也可以再議新君,但是這位靖安侯爺現在明確的站在了太子這一邊,那么這一輪的皇權順遞,其實就沒有了任何懸念。
畢竟京城高層的所有人都清楚,靖安侯李信身后,不僅僅是一個靖安侯府,還有一個葉家。
有些爬到了權力頂層的人,比如說尚書臺的幾個宰輔,甚至知道西南那邊的事情,與這位靖安侯爺脫不開干系。
這么一個朝堂大佬,還是一個手握半個京畿禁軍的朝堂大佬公然站隊,為太子殿下站臺,再加上太子殿下是大行皇帝嫡長子,又有遺詔在,太子登基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除非有人敢跳出來正面面對李信,還有葉家,挑戰大行皇帝遺詔。
本來,勢力孤弱的太子能不能順利坐穩帝位,都還是一個需要拭目以待的問題,但是現在李信只輕輕伸手,這個位置便算是坐穩了。
至于他將來做的怎么樣,那就不是現在能夠知道的事情了。
李信扶著太子殿下,一路走出天子寢殿,在蕭正的帶領下,走到了未央宮的暖閣里,這里已經有宮人準備好了一桌吃食,等著他們兩個。
太子殿下的腿在走出未央宮之后就,其實就已經好了,他也是餓了,走進暖閣之后,先是坐到了矮桌旁邊,端起一碗米粥,低著頭囫圇的吃了兩口,然后越吃,就越覺得這米粥有了些許咸味。
他抬起頭來,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李信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
“老師,父皇的事情…你知道的是不是?”
太康天子生病的這幾年,對自己的身體情況一直隱藏的很好,不僅是李信這些外臣不知道,就連太后太子這種親人,也被他瞞在鼓里。
李信緩緩搖頭:“我也不知道。”
太子殿下滿臉都是淚水。
“上個月我去見父皇,他還是好好的…”
李信面色平靜。
“那只是陛下想讓你看到他好好的。”
一個月前,太康天子的病情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太子那個時候不可能見到“好好的”天子。
太子用孝服抹了抹眼淚,抬頭看著李信,聲音有些惶恐。
“老師,接下來我應該做什么…”
“我還什么都不懂,我不會做皇帝…”
李信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
“沒有人天生就會做皇帝,殿下要慢慢去學。”
他面無表情的說道:“陛下他二十三歲登基的時候,也不會做皇帝,于是他一天里有四五個時辰都待在尚書臺里,給張相他們做學生。”
“時間長了,自然而然就會了。”
太子殿下放下手中的碗筷,有些瑟縮的說道:“那老師,我現在應該做什么?”
“吃完飯,換一身厚實一些的衣裳,去未央宮里繼續跪著。”
李信也喝完了一碗米粥,他把米粥放在了矮桌上,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人。
“再跪兩天,殿下就會正式即位,成為大晉的天子。”
太子殿下面色惶恐。
“那…我做了天子之后呢?”
“自然是等了。”
靖安侯爺一天沒有怎么吃,又讓宮人給盛了一碗粥,緩緩說道:“殿下現在十三,再有幾天過了年,就十四歲了,等個兩年到十六歲的時候,就可以親政。”
“這兩年時間,殿下可以在尚書臺里,好好學一學怎么做皇帝,反正做的事情基本差不多。”
尚書臺有兩個輔臣,要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里,代行王事,因此他們做的事情,理論上就是天子應該做的事情。
說到這里,李信自嘲一笑。
“當然了,殿下也可以選擇做一個昏君,把自己關在未央宮里,愛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你做了皇帝,沒有人能約束得了你。”
靖安侯爺起身,拍了拍太子殿下的肩膀。
“不得不說,殿下的運氣很好。”
“大晉連續三代天子,都能算是明君,他們給殿下留了一個很厚實的家底。”
“殿下就算將來做個昏君,沒個三四十年,也是敗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