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碗水之后,葉老頭的臉色突然好了不少,又過了一會兒,在葉璘的攙扶下,老人家竟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李信就站在邊上,默默的看了一眼旁邊的秦元化。
秦先生默然嘆氣,走到李信面前,低聲道:“你們與老國公說會話兒吧。”
說著,他便拎著藥箱走出了房間。
李信邁步追了出去,聲音有些沙啞:“秦先生…沒有辦法了么?”
“或許有奇跡發生。”
秦元化低聲道:“但是如果按照秦某幾十年行醫的經驗,這便是…”
他嘆了口氣,終究沒有把“回光返照”四個字說出來,只是拎著藥箱走了。
“秦某無能,辜負了侯爺的信任,等給老公爺磕完頭之后,便回關中老家去,再也不進京城了。”
說著,這位秦先生有些落寞的走遠了。
靖安侯爺站在房間門口沉默了很久,最終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慢慢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他一進門,就看到葉老頭正在與葉璘還有葉茂說話,見到李信重新走進來,葉老頭瞥了李信一眼。
“莫要為難秦先生。”
李信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走到葉晟面前,蹲了下來:“葉師誤會了,弟子沒有為難秦先生。”
葉老頭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從去年秋天開始,大半年時間,老夫每日渾身上下都是疼痛難當,自秦先生來了之后,才稍有緩解,很是難熬。”
“不過剛才,便突然不疼了。”
李信聞言,再也忍耐不住,眼睛里滴出淚水,他低頭用袖子擦了擦,聲音沙啞:“這說明葉師您的身子就要大好了。”
葉晟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么。
他環顧了一眼四周,開口道:“老四與葉茂還有長安你們三個人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
這會兒,這間不是很大的院子里,跪滿了葉家人,有葉璘的兒女也有葉茂的兒女,葉老頭在葉家便是說一不二的家主,他說出這句話以后,這些人便統統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之后,整個房間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四個人。
葉晟坐在床邊上,葉璘與李信是蹲在他旁邊,小公爺則是跪在地上,滿臉淚水。
葉老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兒子,緩緩開口:“老四啊。”
葉璘咬了咬牙,雙膝跪在地上,低頭道:“兒子在這。”
老公爺仿佛是有點累了,他喘了一口氣之后,閉上眼睛,開口道:“你受封寧陵侯之后,朝廷給你在柳樹坊里建了一座寧陵侯府,過些日子,你便從陳國公府里搬出去,與你大哥分家罷。”
葉璘是因為當年的壬辰宮變而得爵,按理說他得了爵位以后,便不應該繼續住在陳國公府里,要跟主脈分家,自立一個門戶,但是因為老父尚在,葉璘一家人還是住在陳國公府里,那座寧陵侯府,一直是閑置的。
葉璘低頭,垂淚道:“爹,兒子從沒有這個想法…”
“這又不是什么壞事。”
葉晟吐出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你娘三十年前便走了,如今你老爹應該也沒有多少時間了,你既然得爵,就應該自己出去自成一脈,當初我在家中行三,也是因為得爵,才分家出來,自己成了一家。”
“葉家雖然…龐大,但是分出去未必就是什么壞事,將來說不定你這一支還要更好一些。”
葉老頭這話說的很委婉。
大體的意思就是,葉家的主脈雖然龐大,但是未必會一直龐大下去,很有可能哪天就會塌了,但是無論如何,葉家應該不會叛國造反,所以哪怕葉家主脈倒了,也波及不到寧陵侯府這個支脈的頭上。
葉璘跪在地上,眼睛發紅,沒有說話。
葉老頭嚴厲了起來,低喝道:“為父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葉四少身體一個哆嗦,立刻叩首道:“兒子知道了。”
葉晟這才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葉茂,微微嘆了口氣。
“茂兒啊。”
葉茂從小就是跟著自己祖父一起長大,這會兒已經明白即將發生什么,他又是個重情義的耿直性子,這會兒早已經滿臉都是淚水,無法自持了。
聽到了祖父的話之后,他膝行而前,跪到了葉晟旁邊,叩首哽咽道:“孫兒在。”
葉晟見狀,心里也有些悸動,他勉強伸出手,拍了拍葉茂的后背,低聲道:“莫要哭,莫要哭。”
葉茂也知道自己的爺爺沒有多少時間了,他咬牙止住了哭泣,叩首道:“阿爺,您有什么事情,吩咐罷…”
葉老頭長長的嘆了口氣。
“你從小跟著我,吃盡了苦頭,心里可有怨言?”
小公爺連連搖頭,泣道:“孫兒明白,您是想孫兒成材,是孫兒不爭氣,辜負了您老人家的期望。”
葉晟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我這一生有四個兒子,但是四個兒子都不像我,獨獨你是最像我的。”
“只可惜你沒有與我一樣,生在窮苦人家,也沒有吃不上飯的時候,所以心里總是少了些心眼。”
小公爺葉茂,從來都不是什么蠢人,他只是比較直,沒有那么多彎繞繞的心思。
葉晟年輕的時候,大抵也是這樣的。
只不過他這一輩子的經歷太過曲折,以至于到老的時候,一生曲折的經歷,硬生生把他這個直腸子給掰彎了。
他是活出來的人精,與那些天生就心眼多的人不太一樣。
小公爺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葉晟嘆了口氣,低聲道:“茂兒,阿爺可能要走了。”
“你父親暫時沒有辦法回京城來,而且…你父的身子也不太好,假若哪天他也走了,你四叔要出去另立門戶,我們這個家便全都壓在你的肩膀上了。”
葉老頭語氣很是擔憂。
“你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若未來幾十年國朝戰事不斷,陳國公府當在你的手上再次興盛,但是如果國朝太平無事,你便要壓住自己的性子,不要生事惹事,好好的守住這個家。”
說到這里,葉晟抬頭看了李信一眼,繼續對著葉茂說道:“有什么弄不明白的事情,便去問你李師叔,不要因為好面子,反而丟了里子。”
“你李師叔是自家人,不會害你。”
葉茂垂淚叩首。
“阿爺,孫兒知道了。”
說著,他又轉頭對著李信的方向,給李信磕頭。
李信此時,心里也被悲傷填滿,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也跪在葉晟面前,低頭道:“葉師對徒兒多年照顧,只要弟子的靖安侯府在,葉家便在。”
“用不著如此。”
葉晟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你…偶爾給葉茂出出主意就是,真碰到禍事了,還是自保要緊,葉家是家,你的李家也是家,沒有道理…把你拉進來。”
李信勉強一笑。
“李葉兩家,早已經不分彼此,弟子想脫身,也是脫不開的。”
葉晟也笑了笑,然后對著葉茂繼續說道:“再有就是,家里嫁進宮里的那個丫頭,沒有必要的話,以后就莫要聯系走動了。”
壬辰宮變之前,太康天子答應娶葉家女為妃,太康三年的時候,天子服喪期滿,便履行了諾言,娶了葉茂的妹妹為妃子。
不過葉家不需要沾這個外戚的光,一直沒有怎么聯系。
葉茂低頭道。
“孫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