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在京城,一直是一個傳奇家族,從老爺子葉晟開始在京城里立門戶,憑借破滅北周的功勞,成為大晉未必最有權力的將門,但一定是最耀眼的將門。
當然了,這種耀眼不是沒有代價的,當初征北周的時候,葉晟所部也是死傷慘重,葉家的老二老三就是在那個時候沒的。
當時葉老頭也才四十歲出頭,老二老三一個十八另一個才十六,都死在了戰場上,連個后代也沒有留下來。
那個時候,這位最小的葉四少才出生沒有多久。
也因為如此,葉璘記事的時候,葉家就已經有了這么一份龐大的家業,所以葉四少年輕的時候,多少有些混蛋,京城里衙內們能干的事情,他多半都干過。
老爺子葉晟不知道是出于對朝廷的報復,還是對另外兩個兒子的歉意,對于這個小兒子始終保持了縱容的態度,這就導致了葉璘在京城的名聲一直不是太好,直到快三十歲才在朝廷里做事,三十多歲的時候被承德天子安排在了羽林衛,成了當時的羽林衛中郎將。
后來的事情,李信都曾經經歷過。
這位葉四少算是浪子回頭,壬辰宮變之后,他被封寧陵侯,主動要求出京分擔長兄在北邊的壓力,這一去就是八年時間,八年時間過去,當初這個三十出頭的葉家四爺,現在也成了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當年略顯跳脫的他,現在已經沉穩了許多。
看到已經垂垂老矣老父,葉璘心中刺痛。
“父親,您的身子…”
葉老頭拍了拍小兒子的后輩,灑然一笑:“人到了年紀,有些毛病是正常的,老子當年殺了那么多的人,哪能不落下一點傷病?”
“放心,沒有什么大礙的。”
這種父子相見的時候,李信很有眼色的離的遠了一些,父子倆說了好一會兒話之后,他才邁步上前,對著葉晟和葉璘拱手:“葉師,葉師兄,你們父子許久未見,先在這里聊著,我還有些公務,先去處理一下。”
葉晟痛快的揮了揮手。
“去罷,去罷,沒道理讓你一個兵部尚書,在這里耽擱時間。”
李信苦笑道:“葉師何苦說這種話譏諷弟子,這些年弟子在葉家的時間,比在自己家也少不了哪里去。”
葉晟愣了愣,隨即搖頭道:“是實話實說,可不是譏諷你。”
“當年老子領兵打仗的時候,最初只是一個軍頭,剿匪立了一些功勞之后,按規矩應該去兵部請賞,那時候連個官階也沒有,就只能在兵部衙門大院里等著。”
說到這里,老人家想起了當年年輕時候的舊事,嘆了口氣:“還記得當時是等兵部武選司的一個主事,大冬天,我們足足在兵部衙門里等站了五六個時辰,才等到這位兵部六品的主事老爺。”
“結果見了面之后,人家正眼看我們老兄弟一眼也沒有看,要不是咱們兄弟里有人有眼色給塞了點錢,兄弟們豁出去性命剿匪的功勞,可能也說沒就沒了。”
兵部武選司,兵部是四司里面權力最大的一個部門,侍郎,郎中,員外郎,主事四級都是里面的官,主事正六品,負責一些具體的事務,這個品級在如今李信眼里,連塵埃也算不上,但是在當年年輕的葉晟看來,已經是頭上的青天了。
李信的成長經歷,與葉晟大不一樣,李信是進入羽林衛之后,憑借機緣平步青云,又因為從龍之功,一步登天,而葉晟當年是真正從小兵蛋子一點一點爬上來的,他從一個丘八做到將軍,用了二十多年。
其中多少心酸苦楚,不足為外人道也。
所以葉老頭剛才那句話,并不是在陰陽怪氣什么,在這個老頭子看來,李信這個兵部尚書的確不應該在他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李信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葉師,弟子先去了。”
葉晟點了點頭:“你小心一些。”
李信對著葉璘抱了抱拳,勉強一笑:“葉師兄今天現在家里歇一歇,明天小弟在家中設宴,給葉師兄接風。”
葉璘對李信點頭示意。
靖安侯爺這才退出了葉家,他上了自己在葉家外面的馬車,沒有多少猶豫,開口道:“去兵部。”
李信這個兵部尚書,其實做的很不稱職,他是太康三年就任的兵部尚書,但是一直到太康六年,他才開始偶爾去兵部報道,接手一些兵部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李信也沒有在兵部傾注太多心力,只是想起來的時候才去看一看。
靖安侯府的下人,經常要去兵部,聞言沒有多少猶豫,立刻駕著馬車,帶著李信前往兵部。
下午未時左右的樣子,李信在兵部衙門門口下馬,他沒有穿官服,只是穿了一身日常的黑色袍子,便大咧咧的走進了兵部衙門。
不過他畢竟已經做了五年的兵部尚書,衙門口的官差見了他之后,立刻深深低頭:“尚書大人。”
李信沒有搭理他們,徑直走了進去,他才走到兵部的前院,兵部右侍郎錢笙就已經迎了出來,對著李信深深彎腰。
“下官見過尚書大人。”
李信深深地看了這個胖子一眼,然后笑瞇瞇的問道:“錢侍郎,你獻圖與陛下的時候,跟陛下說了什么?”
這個死胖子,在把北疆地圖獻給太康天子的時候,必然是出賣了李信的,不然天子不可能與李信說出那番話。
錢笙胖胖的身子抖了抖,低頭道:“尚書大人…您這句話下官有些聽不明白…”
李尚書悶哼了一聲,沉聲道:“給你的機遇你不知道把握,一股腦把什么東西都抖落出來了,是不是?”
錢笙嚇得差點要跪下來,顫聲道:“尚書大人,下官實在是聽不明白您在說什么…”
李信看了這個胖子一眼,瞇著眼睛問道:“你是不是告訴了陛下,那些北境堪輿圖,是從太康六年就開始繪制?”
錢笙身子抖了抖,沒有再說什么了。
李信甩了甩袖子,怒哼道:“今天不與你一般見識,謝侍郎在哪里,我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