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與太后有沒有相互妥協的可能?關鍵不在恭王和太后,而在于元奇的態度!在于易知足的態度!對于這一點,載垣看的十分透徹,只要易知足沒有推翻朝廷之心,沒有趕盡殺絕之心,恭王和太后就不能不相互妥協!
如今易知足想做和事佬,促成雙方妥協讓步,這對于他來說,無異于是一個難得的將功折罪的機會。
意識到這一點,載垣心中竊喜,當即試探著道:“國城兄可是讓在下去游說太后?”
“不錯。”易知足頜首道:“恭王那里我派人去勸說,太后那里卻是唯有怡王出面適合。”
略微沉吟,載垣才道:“恭王擅自篡奪兵權,與謀反無異,太后怕是輕易不會妥協.......。”
“若是容易,又何須勞煩怡王。”易知足瞥了他一眼,緩聲道:“恭王擅自篡奪兵權,此事需要遮掩,若是傳出去有損朝廷威信,也有損太后顏面,不妨干脆順水推舟,委任恭王為征倭大將軍,如此,則可輕輕松松將此事遮掩過去。”
聽的這話,載垣遲疑著道:“只怕太后咽不下這口氣......。”
“目前倭國的情形,我說的很清楚。”易知足道:“恭王與僧王聯手,幾乎掌控了八旗新軍在倭的一半兵力,而且對奕譞掌控的另一半兵力也是勢在必得,一旦爆發內訌,奕譞絕對不是僧王的對手。元奇可以勒令恭王就此罷手,讓奕譞率部順利撤離大阪。”
也就是說,以保存在倭一半兵力為代價,讓恭王名正言順的掌控一軍,領軍伐倭。這個條件,慈安會不會同意?載垣設身處地的考慮了一下,若是易位而處,他是絕對會同意的。
沒有理由不同意,一旦雙方在倭大打出手,奕譞兵敗的可能性極大,毫無實戰經驗的奕譞哪里是久經沙場的僧格林沁的對手,更何況,難保元奇不在背后暗中支持對方。
若是不同意,不僅無法保存奕譞所掌控的兩萬余兵力,而且戰火還有可能蔓延到京師,公然撕破了臉面的奕訢一旦掌控了在倭的四萬兵力,必然會揮師回京,或是直接篡位,或是逼迫提早推行憲政,屆時,元奇就不是暗中支持,而是有可能大舉出兵協助。事態真要發展到這個地步,必然是一發不可收拾。
默然片刻,載垣才小心翼翼的道:“預備立憲之期將盡,恭王何苦另生枝節,就不能平穩的推行憲政?”
這話說的是恭王,實則指的是元奇,易知足不由的一笑,“樹欲靜而風不止,這攤子事可怨不得恭王.......。”
這話是暗指青軍社行刺奕訢的計劃,載垣不由的暗自苦笑,要是早知道青軍社會惹出如此大的亂子來,當初就不應該籌建,不知道慈安會不會后悔。
略微沉吟,他才道:“這事只怕難以遮掩,即便大阪城官兵不知道怎么回事,枚方大營一萬多官兵卻是清楚原委的.......。”
“清楚什么原委?”易知足道:“諭旨一下,真真假假,誰敢亂嚼舌根?再說了,伐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那些官兵回京只怕要等到年底或者是翻年。”
當晚,載垣就乘坐火車匆匆趕回京師,這種事在電報和折子里自然是說不清楚,必須當面說。
京師,紫禁城,養心殿,東暖閣。
慈安無心批閱折子,坐在窗邊看著院子里的景色愣愣的出神,奕訢秘密潛入倭國,在僧格林沁的協助下一舉掌控了一萬六的兵力,這事令她倍覺棘手,就好比是豆腐掉進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
既然走出了這一步奕訢顯然是鐵了心,安撫是不可能讓其回心轉意的了,打,卻也是打不得的,一則奕譞不是僧格林沁的對手,再則,元奇盡管保證中立,也難保不會暗中下絆子。
而且,一旦開打,事情就沒有任何的轉圜余地,她也無法預料會引發什么樣發后果,有元奇在一旁虎視眈眈,壓根就不允許朝廷內訌。
不過,她能從大局考慮,奕訢會不會顧全大局?奕訢會不會貪心不足,吞掉所有在倭的四萬八旗新軍?
另外,這事一旦傳開去,對于朝廷的威信是一個巨大的打擊,隨著預備立憲之期將盡,奕訢攝政組閣的呼聲日益高漲,如今又出這么檔子事......。
“稟皇太后。”近侍太監進來輕聲稟報道:“怡親王載垣在外遞牌子求見。”
“讓他進來。”慈安轉過身來吩咐道,這些日子事情太多,她幾乎是將呆在上海的載垣忘記了,不過,遲遲沒召載垣回京,她也是考慮到倭國這攤子事情要想妥善的解決,最終還的是與元奇商議,卻沒想到載垣居然自個回京了,看來,元奇那邊終于是沉不住氣了。
進的房間,叩請圣安之后,載垣起身腳步從容的在珠簾外跪下,就聽的慈安溫和的聲音,“元奇是何反應?”
“回皇太后。”載垣連忙道:“易知足的態度很明確,不希望出現內訌,盡力促成雙方理性妥協,和平解決這事。”
對于易知足的態度,慈安似乎并不意外,實則,她這幾日也是反復仔細的思慮過,元奇若是有意推波助瀾,事情早已經亂的不可收拾了,她緩聲道:“詳細說說。”
載垣當即一五一十的將易知足的想法細細的說了一遍,慈安聽完之后沉吟了一陣,才道:“你對此是何看法?”
載垣毫不遲疑的道:“回皇太后,臣竊以為,一旦爆發內訌,變數太大,暫以維持穩定為宜。”
慈安暗嘆了一聲,若是爆發內訌,何止是變數大,局勢也會脫離掌控,元奇肯定也會摻和進來,這才是她最擔心的,奕譞當初電奏出兵討伐枚方,她不同意,就是出于這方面的擔心。
她正待開口,就聽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當即便皺起了眉頭,一個當值太監略有些慌亂的在門口稟報道:“稟太后——,倭國急電。”
一聽是倭國急電,慈安心里不由的一跳,難不成又出了什么變故?當即道:“呈上來。”
大阪城神機營一部嘩變,大將軍奕譞被軟禁!
一眼掃過電文,慈安不由的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奕訢入倭,最大的依仗并不是僧格林沁,而是早就在奕譞身邊安插了親信,隨時隨地都能輕易的控制奕譞!
這可真是好手段,好心機!她緊緊的咬著下唇,神機營號稱天子親軍,是她最為倚重的嫡系部隊,居然也被奕訢滲透,會不會有一日突然發難,連她這個皇太后也軟禁起來!
更為棘手的是,目前倭國的局勢已經完全失控!而且極為被動!奕譞被控制,奕訢可以隨時隨地的接掌所有在倭的四萬八旗新軍,之前奕訢掌控枚方的一萬余兵力,她還能忍受,全部吞下這四萬兵力,卻是她無法容忍的,
良久,她才放下手中的電報,沉聲道:“給易知足去電——得寸進尺,忍無可忍!”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隨手將電報轉給趙烈文,易知足才道:“奕訢、肅順兩人密謀篡奪在倭兵權,僧格林沁前往倭國純屬是意外,之前我還在琢磨他們除了僧格林沁之外應該還另有手段。原來是在神機營安插了親信,出其不意,一舉控制住奕譞,還真是好手段,好心機!”
看過電報,趙烈文沉吟了下才道:“神機營號稱天子親軍,一直都是太后的親信大臣掌控,恭王能在神機營安插親信,應該不是一年兩年的事......。”
見他欲言又止,易知足不以為意的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但說無妨。”
趙烈文斟酌著道:“目前看起來,恭王似乎比太后更難對付,若是立憲之后由其組閣,恐非國家之福。”
“惠甫多慮了。”易知足擺了擺手,“恭王也就是一顆棋子,翻不起風浪來。”
話才落音,曹根生快步進來稟報道:“大掌柜,養心殿急電。”
“念——。”
“得寸進尺,忍無可忍!”
易知足聽的一笑,“恭王這一手徹底將太后激怒了。”
“八旗新軍一共才十五萬,恭王一口吞掉四萬,而且是裝備了元奇最新最先進武器的四萬兵力,這已經能夠直接威脅京師的安危。”趙烈文緩聲道:“另外,擁兵四萬的恭王一旦回京,太后如何自處?焉能不怒?”
頓了頓,他接著道:“恭王此舉,究竟是意欲逼迫朝廷讓步?還是有心接管奕譞的兩萬人馬?”
點了支煙,易知足才緩聲道:“恭王不糊涂,他很清楚,沒我的同意,他吞不下那兩萬人馬,此舉,既是逼迫朝廷妥協,也有試探我的意思。”
略微沉吟,他才道:“給太后回電,元奇保證奕譞所部能安全回京,此事影響不小,還請下旨,定罪奕譞,押解回京。”
聽的這話,趙烈文不由的暗笑,將奕譞定罪,押解回京,奕訢接任伐倭大將軍也就順理成章。
“給枚方去電。”易知足接著道:“過猶不及。”
頓了頓,他接著道:“給福岡去電,調大阪奕譞部前往征伐四國,禮送奕譞回國。”
京師,紫禁城,養心殿,東暖閣。
收到易知足的回電,慈安暗松了口氣,看來,軟禁奕譞,并非是元奇的意思,轉而她又有些擔心,很顯然,整個事件一直都在元奇的掌控之中,或者說,是元奇一直在操縱。
長嘆了一聲,她才提筆擬了道諭旨,給奕譞定了個不輕不重的莫須有的罪名,令將其就地革職押解回京,著令奕訢接任大將軍之之職。
軍機處,看到太監送來的電旨,肅順心里懸著的一塊大石終于是放了下來,這些天他同樣是寢食難安,既擔心奕訢事敗,又擔心引起內訌,一發不可收拾,偏生他能了解到的情況又不多,心里莫名的焦躁。
如今奕譞定罪押解回京,奕訢接替大將軍之位,可以說整件事情圓滿的不能再圓滿,他頓覺渾身輕松,吩咐道:“一式四份,分頭發給上海鎮南王府、福岡大營、大阪大營、枚方大營!”
倭國,枚方,清軍大營,中軍大帳。
奕訢輕嘆了一聲,將電報轉給僧格林沁,語氣有些失落的道:“這是不允許咱們染指大阪的兵馬。”
電文很簡單,就四個字——過猶不及。僧格林沁掃了一眼,道:“既是要雙方妥協,自然是過猶不及。大阪的兵馬不要也罷,神機營的兵馬咱們也難以令其歸心,還不如另行招募新兵。”
奕訢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招募新兵,說的輕巧,倭國這四萬兵馬是朝廷經制之師,糧餉皆可名正言順的向朝廷要,另行擴軍募兵,朝廷不可能劃撥糧餉,他總不能私人掏腰包募兵養兵罷?他就算將王府賣了又能擴軍多少?指望元奇,那就的仰元奇鼻息。
他正想著,通訊兵又快步進來呈上一份電報,卻是慈安的電旨到了,看過電報,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兵力雖說少了點,但卻終于是如愿以償。
見的電旨上只字沒有提及到自己,僧格林沁暗松了口氣,連忙拱手道賀,“恭喜六爺,得償所愿。”
“可惜未能盡善盡美。”奕訢有些遺憾的道,隨即吩咐道:“曉諭全軍,慶賀三日!”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易知足打了個哈欠舒適的伸了個懶腰,奕訢篡奪兵權得以如此圓滿的解決,他心里是極為滿意,奕訢目前的兵力是稍嫌薄弱了點,但征伐完倭國之后,擴充到三、四萬兵力完全不成問題,有這三四萬兵力牽制制衡,推行憲政無疑將會順利許多。
見他一副松懈的模樣,趙烈文微笑著道:“通過這件事來看,太后倒是頗識大體。”
“與其說識大體,還不如說是被逼無奈。”易知足道:“沒有誰會輕易放棄手中的權力,更別說是皇權,慈安怕是不會就此甘心,還的多多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