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
白起站在自己的戰車之上,靜靜的注視著遠處的趙軍大營。
無數的拒馬、鹿角和壕溝遍布營外,在這些障礙物之后則是趙國人那足夠高大而且遠程攻擊力十足的寨墻。
寨墻之上站立著眾多趙軍弓弩手的身影,無數箭矢猶如雨點一般灑落下來,將正在進攻的秦軍將士們一波波的收割。
鮮血染紅了土地,初生的小草被秦軍將士的尸體壓得東倒西歪。
面對著這一幕,所有的秦軍將領都是眉頭緊皺。
片刻之后,白起緩緩開口道:“鳴金,收兵吧。”
許多秦軍將領聞言都吃了一驚,下意識的看了一下頭頂的天空。
午時才剛剛過去。
有人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副將蒙驁,然而能夠從蒙驁臉上看到的除了嚴肅還是只有嚴肅。
在尖銳的鳴金聲中,正在進攻趙軍大營的秦軍前線將士們猶如潮水一般的退了回來,趙軍大營之中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聲。
在一片歡呼聲中,趙國統帥樂毅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
這已經是秦軍發動攻擊的第五天了,然而秦國人依舊沒有任何的進展。
白起,就這點本事而已嗎?
不知為何,樂毅的心中總是帶著隱約的不安,但是卻又無法發現這種不安是來源于何處。
樂毅定了定神,決定寫一封信回咸陽,提醒一下藺相如。
如果不是前線的問題,那么會不會是關中后方?
白起和蒙驁回到了帥帳之中,各自落座。
蒙驁有些憂心的說道:“大將軍,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樂毅此人確實是當世名將,比之暴鳶芒卯之流強了太多,繼續這般攻擊下去的話除了白白浪費大秦將士的性命之外對整個戰局并無益處啊。”
自從出征以來,蒙驁雖然身為副將又是秦王心腹,但他一直都是相當低調的,基本上很少有和白起唱反調的時候,可以說是沒有什么存在感。
這也是蒙驁第一次在白起面前提出自己的意見。
白起看著蒙驁,臉色微微一動,露出一絲笑容:“蒙驁將軍所言,確實是有道理的。不過也請蒙驁將軍放心,我白起一生征戰,自然不會做那無用之功。只需靜待數日,蒙驁將軍便知道結果了。”
蒙驁欲言又止,最后對著白起拱了拱手,走出了大帳之外。
白起看著蒙驁離去的身影,神色漠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白起叫來了自己的侍衛隊長,將一封密信交到了對方手中:“是時候了,去吧。”
等到侍衛隊長也離去之后,白起獨自靜坐,心思卻已經飄蕩到了千里之外的中原。
對于白起來說,他從來就不覺得擊敗樂毅是什么太過困難的目標,但這一次秦國想要收服關中,所需要依靠的可不僅僅是擊敗樂毅而已。
在中原方面的三國聯軍和趙國進行的黃池大戰,才是真正能夠決定秦國是否可以奪回中原的因素。
若是三國聯軍敗北的話,即便白起可以擊敗樂毅拿下咸陽,那位年輕的趙王也完全不需要驚慌,只要再一次的揮師西進就是了。
雖然很有自信能夠擊敗樂毅,但是在面對著那位趙王的時候,白起總是有一種無力的感覺。
并不是白起覺得自己的軍事才能不如對方,而是那位趙王好像有如神助一般,要么就是秦軍這邊的主將無能,要么就是突然搗鼓出重炮這種完全超乎了任何人想象的武器。
非戰之罪,非戰之罪啊。
良久,白起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想不到我堂堂大秦,竟然也有如此看人臉色的一天。罷了罷了,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黃池,三國聯軍大營。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三國聯軍的將士們用過了早飯,然后開始出營列隊,并緩緩后撤。
主將屈原的命令已經傳達到了每一名基層士兵的耳中,他們全都知道今天的目標是什么——兵退十里,等待趙軍渡河,然后和趙軍決戰!
芒卯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憂色,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對著屈原說道:“屈卿,難道真的就這么放趙國人過河?”
就在離三國聯軍不遠的濟水河面上,已經有三座浮橋架設起來,可以看到一支打著旗號的趙軍正在緩緩渡河。
屈原轉身看了芒卯一眼,露出微笑:“芒卿,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又何必再去想這些呢?且隨我放手一戰便是了。”
韓文在一旁冷眼旁觀,突然開口道:“屈卿,老夫回去整軍備戰了,若是等會有什么事情,且讓人通知老夫便是。”
屈原朝著韓文微微點頭,笑道:“韓卿請吧,此戰和三國利益息息相關,還需要韓卿傾力相助才是。”
韓文朝著屈原眨了眨眼睛,笑道:“屈卿放心吧,老夫可還記得咱們之間的約定呢。”說完撥馬帶著一眾韓國將軍們離去。
芒卯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韓文離去的背影,隨后低聲道:“屈卿,你聽我一句,這韓文老兒心思深沉,連暴鳶都被他弄死了,關鍵時刻肯定是靠不住的。”
屈原啞然失笑,朝著芒卯道:“請芒卿放心吧,屈原自有理會。”
在屈原看來,韓文搞權斗其實是無關緊要的,反正那是韓國政壇的事,和身為楚臣的屈原有什么關系?只要韓文能好好打仗就行了。
倒是這個芒卯…
屈原想了想,對著芒卯說道:“芒卿啊,我知道你對我的決定有一些異議,但請芒卿想一想,此戰除了擊敗趙國之外我們還有任何的退路嗎?如果被動防守的話,趙國人大不了明年再來便是了。但恕我直言,明年是否還能組織起這四國同盟,就真的是兩說了。”
芒卯聞言臉色一變,最后終于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屈卿說的對,是我芒卯想差了。請屈卿放心吧,我大魏此戰雖然只剩下五萬兵馬,但絕對會死戰到底,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屈原用力點頭,道:“那就拜托芒卿了!”
河面上,趙國先鋒將樂乘身著盔甲,牽著自己有些受驚的戰馬從搖搖晃晃的浮橋上跳了下來,雙腳又一次的落在了大地上。
雖然只是短短幾分鐘的渡河時間,但是對于樂乘而言可是相當驚心動魄的,因為他并不知道對面的那些三國聯軍會不會在自己渡河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動進攻。
踏上了南岸的土地之后,樂乘長出了一口氣,環視了一眼身邊同樣已經踏上南岸的數百名趙軍將士,沉聲道:“立刻列隊,隨時準備迎戰!還有,紅旗呢,紅旗給我立起來!”
在樂乘的命令下,剛剛過河的趙軍將士們迅速的排開了陣型,擺出了作戰的姿態。
一名又一名剛剛從橋上走下的趙軍士兵們開始融入到這個陣型之中,飄揚的紅旗之下,人數開始變得越來越多。
在河水的對岸,二十萬趙軍將士看著這一幕,心情都有些激動。
廉頗嘿了一聲,道:“想不到對面那個屈原居然還有幾分血性嘛。”
趙奢眉頭緊皺,注視著面前的河水久久不語。
在中軍處,趙國國君趙何看上去臉色平靜,但心中的思緒也如同面前的濟水河水一般起伏不定。
如今,在渡河的這個時間段也正是趙軍最危險的時間段。
要是繆賢和蘇代的判斷出了錯誤,韓文只是假投誠,那么一旦讓韓文將整個事情告知給屈原,趙國軍隊就有可能在渡河的時候被三國聯軍來一次半渡而擊,白白損兵折將。
但是,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怎么還能夠猶豫呢?
人心是最難算計的東西,沒有任何人敢說能夠在算計別人的人心上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只要贏的把握更大,就足夠了!
趙何淡淡的開口道:“傳令下去,三軍渡河!”
在趙何的命令下,趙軍臨時搭起來的三座浮橋之中頓時人滿為患。
三座浮橋分別對應趙國的左中右三軍,一批批的將士們在浮橋上渡河。
除了浮橋之外,河面上還有許多趙軍的船只不停來回,加快運送速度。
十里之外的三國聯軍陣中,屈原同樣也是臉色嚴肅,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解釋還是在和別人解釋,自言自語道:“如此一來,趙國的那種重炮應該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吧?”
屈原并不是一個傻瓜,對于如今號稱宇內第一強軍的趙軍更是早就已經有所研究。
在屈原看來,趙國軍隊除了戰斗力強大之外,最恐怖的并不是震天雷,而是趙國在函谷關之站中突然拿出來的那種重炮。
如果連函谷關的關墻都能被轟塌,那么盔甲和盾牌在趙國的重炮面前就完全是不值一提的東西了。
這才是這一次大戰之中屈原最大的忌憚點。
好在趙國的重炮并不是無跡可尋的,通過對韓文的詢問以及楚國方面的暗中調查,基本上屈原也覺得自己有了認知。
這個重炮,它很重,而且很大!
這就意味著,在現在這樣的戰場上,重炮應該是很難搬運過河的。
就算可以,屈原也不認為在短短的時間內趙國能夠弄那么多門重炮過河。
沒有了重炮的加成,那么聯軍方面就等于是白白抵消掉了趙國的一大優勢,這是一個利好。
另外,趙國人渡河作戰等于是沒有了后方,一旦陷入到僵持之中并且拖延下去,聯軍方面取得勝利的可能性就會變得相當高。
如果說正面對沖擊敗趙國屈原還不是太有把握的話,穩扎穩打和趙國拼消耗,屈原覺得自己的問題應該是不大的。
屈原用力的做了一個深呼吸,讓自己的心情慢慢的變得平靜下來。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說一千道一萬,無論多少算計,到了最后還是只有戰場見真章!